风暴过后的海面,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。
蔚蓝的海水轻轻荡漾,仿佛昨日那场吞噬天地的狂怒只是一场集体幻觉。
唯有舰队中那几艘破损的船只,以及每位水手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,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生死考验。
“太白兄啊,”王世文扶着船舷,脸色依旧有些发白,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,
“这场风暴实在是太可怕了,我现在腿都还在发抖,还以为真要交代在这茫茫大海,喂了龙王了!”
他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虚脱,眼中满是后怕。
江云拍了拍这位挚友兼伙伴的肩膀,目光却投向远方逐渐清晰的海岸线。
“王兄,这就是大海。予取予夺,喜怒无常。”他语气沉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
“但正因如此,才更显我辈乘风破浪之价值。此次风暴亦是一次试炼,证明了我们船只的坚固,也暴露了不足。”
“日后,我们定要集大昌能工巧匠之智慧,造出真正能劈波斩浪、无惧风涛的天下宝船!”
船只渐渐驶入港口,低矮的白色房屋依山而建,椰林婆娑,码头上帆樯如林,各式各样的船只停泊其间,其中不少是来自遥远国度的商船。
当大昌这支前所未见的庞大舰队缓缓靠近时,立刻引起了港口的轰动。
无论是那高耸如楼的旗舰,还是护卫左右、形制威武的战船,都与当地常见的船只截然不同。
尤其是战船侧舷那一根根黝黑、闪着冷光的炮管,更是引得码头上的当地人纷纷驻足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,脸上交织着好奇、敬畏与警惕。
江云与王世文整理了一下衣冠,在众多水师的护卫下,率先踏上跳板,走下船。脚踏实地的感觉让王世文长长舒了口气。
紧随其后的是宋洪源宋员外,得益于之前在南洋一带行商,精通包括吕宋土语在内的数种语言,是名副其实的复合型人才。
“宋员外,”江云环顾了一下略显嘈杂混乱的码头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这港口何处有能修船的工坊?”
“我们那几艘船需得尽快修补,否则返航时恐生事端。”
他指向舰队中那几艘在风暴中受损的船只,其中一艘主桅断裂,只能用临时桅杆勉强航行,看上去颇为狼狈。
宋洪源闻言,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之色,拱手回道:“回伯爷,这港口附近确有修船的工坊,只是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似乎有所顾虑。
“哦?有便好!”江云求船心切,并未深究他未尽之语,“速带我们前去,务必在返航前将船修好,时间紧迫。”
宋洪源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,躬身应道:“是,伯爷请随小人来。”
一行人穿过熙攘的码头区。空气中混杂着鱼腥、香料、汗水和各种陌生植物的气味。
不少肤色黝黑、穿着短褂的当地人用好奇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群衣着华丽、气度不凡的外来者。
修船工坊位于港口一侧的开阔地上,显得颇为简陋。
地上散乱地堆放着木材、缆绳、焦油桶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。
几个赤膊的工匠正在烈日下敲敲打打,修补着一艘小渔船。
工棚里,一个样貌凶悍、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男子正翘着脚喝酒,看样子是这里的管事。
宋洪源深吸一口气,上前用当地土语与那管事的交涉起来。
只见那疤脸男子漫不经心地听着,目光懒洋洋地瞥向江云他们的船队。
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庞大的商船以及周围威武的战船时,醉眼瞬间睁大了不少,闪过一丝惊异,随即又被浓重的贪婪所取代。
他放下酒壶,站起身,趾高气扬地走到江云面前,上下打量了一番,用生硬的语调问道:“这就是你们的船?”
“正是。”宋洪源平静地回答。
疤脸男子摸着下巴,眼珠一转,伸出五根手指,慢悠悠地报出一个价格:“这么大的船,修补起来可费工夫。五百枚银币,修一艘。”(宋洪源翻译时,声音都带着气愤的颤抖)
“五百枚银币?!”王世文即使听不懂土语,也从那手势和宋洪源的脸色猜出了大概,顿时气得跳脚,“这相当于我们五百两银子!他们怎么不去抢!”
宋洪源垂头丧气地回到江云身边,苦着脸道:“伯爷,您都听到了。”
“小人刚才就想说,此地修船工坊惯会看人下菜碟,尤其对我们远道而来的商船,勒索敲诈是常事。只是没想到他们敢要价如此之狠……”
江云闻言,非但没有像王世文那般暴怒,反而若有所思地感叹道:
“看来,此地的海外贸易已发展得相当繁盛,竟已滋生出这等坐地起价、垄断讹诈的行径。”
“可怜我大昌朝廷对海贸情势所知甚少,尚被蒙在鼓里,不知这海上利益竟已丰厚至此等地步。”
王世文听得一头雾水:“太白兄,你这说的什么意思啊?我们现在是被宰了!你还有心情感叹这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