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沉寂中驶回江府,那富丽堂皇的宅邸此刻在江万山眼中,却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暗。
将浑浑噩噩、不停呓语的江啸勉强搀回房内,吩咐下人小心看顾后,江万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瘫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。
厅内烛火摇曳,映照着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。
宴席上那一幕幕,尤其是江云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和周围宾客的窃笑,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。
良久,一片死寂中,他忽然抬起头,目光空洞地望向一旁余怒未消、面色铁青的妻子王玉梅,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:
“玉梅……你说,我是不是……真的错了?”
王玉梅正在气头上,闻言像是被点燃的炮仗,尖声道:“错了?老爷你说什么错了?哪件事错了?”
江万山眼神飘忽,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,脸上肌肉抽搐着,流露出痛苦与愧疚交织的神情:
“我是说……对江云那孩子……若是当初,我们江家能好好待他,不曾那般苛待……不曾逼他入赘……那今日,我江家岂不就成了伯爵府?光耀门楣,显赫姑苏……”
他越是往下说,声音越是低沉,那迟来了十余年的父性与悔意,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早已被利益和虚荣蒙蔽的心窍。
他仿佛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过往的卑劣与冷酷。
王玉梅一听,非但毫无悔意,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,积压的嫉妒与怒火轰然爆发:
“好哇!江万山!你果然还在想着那个死了多年的贱人!她人都化成灰了,你还念念不忘!”
“老娘我辛辛苦苦为你操持这个家,为你生儿育女,管理这一大家子琐事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”
“如今那个小贱种走了狗屎运,你就觉得是我错了?是我们母子耽误你了?!”
她的声音尖锐刺耳,充满了怨毒与不甘。自嫁入江家以来,王玉梅便将后院视为自己的绝对领地。
她深知自己终会色衰爱弛,便用尽手段打压一切可能威胁她地位的人。
当年江云那出身低微、却容貌秀美的生母的出现,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,百般欺凌排挤,最终使其郁郁而终。
而对江云,她更是将对其生母的憎恨转移,极尽打压之能事,唯有如此,她扭曲的内心才能获得一丝可悲的平衡与满足。
而江万山,本质上是个极度势利自私之人。他对江云的母亲本就只是一时兴起,春风一度后发现其毫无家世背景,对自己的生意毫无助益,便很快失去了兴趣。
加之王玉梅日夜不停的枕边风,不断强调庶子无用、甚至会与嫡子争产,他那点本就稀薄的父爱也彻底湮灭。
反而渐渐觉得那对母子是自己的污点和累赘,竟也跟着一起苛待起来,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“正确”。
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,甚至用“庶子本就如此”来麻痹自己。
直到今日,江云用最直接、最残酷的方式,将这份“错误”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,逼得他无处可逃。
此刻被王玉梅尖利的吵闹打断思绪,江万山一阵烦躁,试图辩解:
“玉梅!你胡说八道什么!我何曾……我方才并非……”
他却发现自己词穷了,因为他刚才确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被他辜负至死的女人,以及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儿子。
为什么此刻内心会天翻地覆?难道是因为江云出息了,成了伯爵?
他不由得将目光转向里屋方向,那里,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江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