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封上,“鹏城医院,李念军同志 亲启”的字迹被血迹晕开,变得模糊。
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纸,展开。
信纸上的血迹比想象中更大,几乎浸透了半张纸。
这封信,是他留给这个世界、留给她的最后话语。
简单,直白,却重如千钧。
“他说过……他会回来……”李念军喃喃自语,指尖轻柔地、近乎贪婪地抚过那些被血凝固的笔划,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书写时的温度。
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滴落在信纸上,与那干涸的血迹融在一起。
她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那种压抑的、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悲恸,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。
就在这时,刘光天伸手按住了桌上的木匣,仿佛想借此按住女儿即将崩溃的情绪。
他将木匣拿到自己身边,转向雷大壮,
声音低沉而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:
“雷团长,这些衣服……请您自己留着作纪念吧。
念军承受不起,我们这次来,只是作为朋友送他最后一程。”
话音未落,一旁失魂落魄的李念军却像被瞬间点燃,猛地抬起头。
“不……”
她声音嘶哑,眼神里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,
“还给我!把他的东西……还给我!”
她死死盯住那个木匣,一字一顿地说:
“我要以他未婚妻的身份,为他守灵!”
“你怕是疯了吧!”
“未婚妻”三个字像针一样刺破了刘光天最后的理智。
惊怒交加之下,他扬手——
“啪!”
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李念军脸上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
李念军捂着脸,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十七年来从未对她说过重话的父亲。
刘光天的手僵在半空,自己也愣住了,掌心的灼热感让他猛然清醒。
短暂的死寂后,他收回微微颤抖的手,
强压下眼中翻涌的痛心与懊悔,
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斩断所有挣扎:
“李念军,你要是再这样不清醒,我立刻送你回港岛。”
雷大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 下。
他瞬间读懂了刘光天那记耳光背后,
藏着一位父亲眼见女儿要纵身跳下深渊时,
最本能的拉扯与恐慌。
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团长,
此刻却陷入了两难的沉默。
他深吸一口气,上前一步,郑重地从刘光天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匣。
这个动作,既是对刘光天态度的理解,也是对这场失控争执的终结。
“东西……我先保管。”
他声音沙哑,目光在李念军红肿的脸颊和刘光天紧绷的脸上短暂停留
“明天…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二位,请一定保重,早点休息。”
说罢,他抱着儿子的遗物,转身大步离开。
那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,显得格外沉重与孤独。
他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被悲痛撕裂的父女,也把最终的和解,交给了时间与他们自己。
房门在雷大壮身后轻轻关上,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。
那记耳光的余响仿佛还凝固在空气中。
李念军依旧捂着脸,低着头,泪水无声地滑落
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绝望
而是掺杂了震惊、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刘光天颓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,仿佛不认识它一般。
十七年来,他把她捧在手心,何曾动过她一根指头。
良久,是刘光天先开了口,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沙哑,
之前的强硬消失无踪,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无奈与心痛:
“念军……爸爸……不是不让你念着他。”
他抬起头道:
“我是怕啊!
怕你一头栽进去,就再也出不来了!
你还这么年轻,后面的路那么长,你让爸爸怎么放心得下?”
李念军缓缓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,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慌和深不见底的爱。
那股决绝的冲动,像被针扎破的气球,慢慢泄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。
“爸……”
她终于开口,声音哽咽,
“我明白……可我这里,”
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
“疼啊……”
“就像被活生生挖掉了一块……”
“没有他,后面的路,我怎么走……”
她不再激烈地争夺“未婚妻”的名分,而是在父亲面前,赤裸地展示自己脆弱破碎的内心。
刘光天站起身,走到女儿面前,没有再说话,只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。
这个拥抱,不再是最初的支撑,而是带着歉疚、理解和一种沉重的接纳。
他轻拍着她的背,像她小时候做了噩梦那样。
“哭吧,哭出来会好受点。”
他叹息道,“明天,我们去风风光光地送他。送他最后一程。”
这一夜,父女之间那堵因观念差异而竖起的冰墙
在痛苦的碰撞和无奈的泪水下
终于开始融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