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队驶入团部大院时,已是傍晚。
高原的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壮烈的橘红,与白日的凛冽相比,添了一份悲壮的暖意,却更衬得人心萧索。
车刚停稳,李念军便推开车门,虚弱的身体因高原反应和巨大悲痛而踉跄了一下。
刘光天赶忙扶住她。
但她站稳后的第一句话,清晰而固执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:
“雷团长,他在哪?我要见他。”
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迎上来的雷大壮,里面没有泪水,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。
这不是商量,是宣告。
雷大壮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理解这种心情,但更清楚现实的残酷。
他喉结滚动,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:
“念军同志,你一路辛苦,先休息一下……刘董事长,高原反应不是小事,让孩子先吸点氧,缓一缓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休息!”
李念军打断他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,却又异常强硬,
“我现在就要见他!求你,带我去见他!”
刘光天看着女儿的状态,心疼万分,也试图劝阻:
“念军,听话!我们先安顿下来,你这样身体会垮的!”
“爸!”
李念军猛地转向父亲,积蓄了许久的悲痛、路途的艰辛、以及即将面对最终现实的恐惧,在这一刻轰然爆发:
“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?!”
“就是为了能看他最后一眼!”
“你们让我休息?”
“我闭上眼睛就是他!”
“我怎么能休息?!”
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,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。
雷大壮看着这个濒临崩溃却异常执拗的姑娘,知道任何安抚和拖延都是徒劳。
他沉默了几秒钟,这位钢铁般的团长,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他声音沙哑,
“我带你去。但……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夕阳的余晖下,操场上那座临时搭设的灵堂已然肃立。
黑纱与白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,
正中央悬挂着雷铮的遗像——那张穿着军装、年轻英俊、带着一丝笑意的脸,
此刻被放大,静静地凝视着这片他守护的高原。
灵堂内,鲜花翠柏环绕,一副棺椁静静地摆放在那里,上面覆盖着鲜艳的党旗。
一切,都已为明天的盛大告别准备就绪。
而这庄严肃穆的景象,比任何简陋的停尸间都更具视觉和心灵的冲击力。
李念军的脚步在踏入灵堂的那一刻猛地顿住。
她看到了照片,看到了棺椁。
她想象中的惨烈,与眼前这被精心抚平、被崇高荣誉所包裹的死亡景象,形成了巨大的反差。
她没有哭喊,只是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地挪到棺椁前。
棺盖是开着的,用于明天的遗体告别。
雷铮穿着笔挺的军常服,安静地躺在里面,面容经过细致的整理,
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,只是那脸色是毫无生气的蜡黄与苍白。
她伸出手,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,剧烈地颤抖起来,
最终,只是轻轻地、轻轻地落在了冰凉的棺木边缘。
“我来了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,却蕴含着整个世界的重量,“雷铮……你等等我……”
这一刻,所有强装的坚强彻底瓦解。
她没有扑上去
而是顺着棺椁缓缓滑跪在地上
额头抵着冰冷的木头,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声
像受伤的幼兽,充满了绝望。
她终于见到了他,却是在这样一个标志着永诀的场合。
刘光天和雷大壮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
两个男人,两个父亲,都红了眼眶,沉默地守护着这场心碎的、提前到来的诀别。
良久,雷大壮上前一步,他的影子在灵堂的灯光下拉得很长。
他没有试图去搀扶李念军,只是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:
“念军同志,天黑了,高原上风硬。先回招待所吧……他还有一些东西,要交给你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细线,将几乎沉溺在悲痛中的李念军稍稍拉回现实。
她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向雷大壮,眼神里有一种茫然的空洞。
刘光天趁机上前,轻轻扶起女儿。
李念军没有反抗,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棺椁中那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,任由父亲搀扶着,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,跟着雷大壮走向招待所。
招待所的房间里,灯光比灵堂柔和,却更显压抑。
雷大壮捧出那个深色的木匣,动作郑重地仿佛捧着千钧重担。
他将木匣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念军同志,
”雷大壮的声音沙哑而沉重,他用上了正式的称呼,却包含着一位父亲最深的痛楚
“这是……雷铮留下的全部东西。
组织上清理完战场后送回来的。
我想,应该交给你。”
李念军的手颤抖着,伸向那个木匣。
她打开盒盖。
最上面,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常服,肩章上的星徽依旧闪亮。
下面,是一套被撕破、浸染着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血迹的作训服。
血腥味混合着高原尘土的气息,瞬间弥漫在空气中,残酷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。
李念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。
她强忍着眩晕,轻轻拨开军装,在匣底,那封染血的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