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8章 江左五虎(1 / 2)

饶州沦陷的速度,快得令人窒息。

二月二十五。

危仔倡大军轻取余干县,城头变幻大王旗。

同日,乐平县令未做分毫抵抗,于城门外十里相迎,献上官印与城防图,直接开城归降。

二月二十八。

危仔倡麾下黑压压的大军,已将饶州治所鄱阳郡围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铁桶。

他甚至不急于攻城。

探知城中守军不过数千,且人心惶惶,危仔倡选择了最省力,也最诛心的方式——围而不攻。

无数封劝降信,由弓手用无箭头的箭矢,射入城中。

信中历数危家在江西的恩义,痛陈钟匡时年幼被奸臣蒙蔽的“事实”,瓦解着守军本就脆弱的抵抗意志。

与此同时,他从容分出一万精兵,外加三万新降的民夫,由麾下大将霍郡率领,长驱直入,向北直扑新昌县。

危家兄弟的攻势之所以如此摧枯拉朽,并非全凭武力。

须知,这片土地记得他们的名字。

遥想当年,天下未乱,黄巢之祸初平,这江左之地便已是龙蛇并起。

镇南军的奠基人钟传、抚州刺史危全讽、吉州刺史彭玕、虔州刺史卢光稠,再加上危全讽那勇冠三军的弟弟危仔倡,并称“江左五虎”。

这个名号,不是朝廷册封,不是文人吹捧,而是从尸山血海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!

是随着说书人的嘴,随着行商的脚步,传遍了江西九州七十六县的每一个角落,早已刻进了百姓的骨子里。

他们的威望,如同老树盘根,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。

因此,当身为“五虎”之一的危仔倡高举“清君侧,诛奸佞”的大旗而来,对于许多底层官吏和百姓而言,这更像是自家叔伯兄弟间的权力更迭,而非外敌入侵。

感觉上,无非是钟家的小子坐不住江山,换他能干的危家叔叔来坐罢了。

这种根深蒂固的认同感,才是最可怕的武器。

也就在这一日。

一匹被汗水浸透、口吐白沫的快马,冲入了歙县。

府衙公舍之内,气氛宁静。

刘靖刚刚听完仓曹参军张彦关于春耕前粮草调度的汇报,正端着茶杯,细细品味着新到的蒙顶甘露。

一名亲卫入内,脚步沉稳,声音清晰。

“启禀刺史,府外有一人自称洪州节度使府主簿,求见刺史。”

“此人……状貌甚是焦急。”

来了!

刘靖的指尖在温润的青瓷茶盏上轻轻一叩,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。

那规律的叩击声,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,让在座的别驾胡三公、长史张贺等人心头皆是一动。

他没有看任何人,目光依旧落在面前茶盏里沉浮的嫩绿茶叶上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
“钟匡时的人,终于到了。”

他放下茶杯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
“稍后,便要劳烦诸公,陪本官唱一出戏了。”

胡三公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与张贺对视一眼,两人眼中都闪烁着老狐狸般的光芒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
“刺史放心。”

“我等省得,定不会让刺史失望。”

刘靖满意地点头,这才对亲卫吩咐:“带进来吧。莫要失了礼数。”

片刻之后,牙将朱政和引着一名满面风尘与焦色的中年文士,快步入内。

那文士约莫四十上下,一身官袍早已被泥水和汗渍弄得不成样子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显然是连日奔波,未曾合眼。

他一见到端坐主位的刘靖,强撑着疲惫,躬身行礼,声音沙哑地唱了个大喏:“外臣洪州节度主簿李宵,拜见刘刺史!”

“李主簿一路辛苦,快快请起,赐座看茶。”

刘靖抬了抬手,语气温和得像一位好客的邻家长者。

明明他的年岁要比李霄小了足足一轮有余,然而神态语气,却没有丝毫违和,就连李霄这个当事人,都觉得如此。

只因刘靖身上的气势太盛,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岁。

待到李霄落座后,朱政和立即奉上热茶。

可这温和,这份从容,却让刚刚落座的李显如坐针毡。

他捧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,哪里有心思品茶,强行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,便再也按捺不住,起身长揖及地,声音嘶哑而急切:“刘刺史,危氏兄弟背信弃义,悍然作乱!”

“如今饶州危在旦夕,洪州危矣。我家大王感念刺史昔日援手之义,特遣外臣前来,恳请刺史发兵相助,只需……”

“只需牵制住东路危仔倡所部,便是我江西万幸!”

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绢布包裹的礼单,双手高高奉上,仿佛那不是一份礼单,而是洪州最后的希望。

“为表诚意,我家大王愿奉上粮草八万石,以作出兵军资!”

八万石?

刘靖眼皮都未抬一下,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,仿佛对这个数字毫无兴趣。

公舍内的空气,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
李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
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刺史,对方的平静,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拒绝都更让他感到忐忑。

他不动,自有动的人。

“刺史万万不可!”

下首的别驾胡三公猛地站起身,他那张总是挂着和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忧虑,眉头拧成一个川字,对着刘靖一拱手,痛心疾首地劝道。

“危家兄弟兵强马壮,精锐不下六万。且在江西根基深厚,一呼百应。我歙州励精图治,方有今日,总兵力不过七千,其中能战之兵更是有限。”

“若贸然出兵,卷入这等大战,无异于驱羊入虎口,稍有不慎,便是倾覆之危啊!”

张贺立刻跟上,他素来稳重,此刻声音更是沉重无比:“胡别驾所言极是。刺史,请恕下官直言,眼下杨吴与钱镠在苏州鏖战,犬牙交错,局势混沌不明。”

“我歙州恰处二者之间,强敌环伺,正该紧守门户,高挂免战牌,静待时变。”

“若为区区八万石粮食便轻动刀兵,万一后方空虚,引来饿狼觊觎,我歙州数万军民,将置于何地?悔之晚矣!”

两人一唱一和,一言一语,如同一盆盆冰水,兜头浇在李显心上。

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,哪里听不出这是推脱之词。

可对方句句在理,将歙州的“难处”摆得明明白白,让他根本无从辩驳。

他心一横,也顾不得文人风骨,吹捧的话不要钱一般外网撒:“刘刺史乃汉室宗亲,仁德之名远播江左。我家大王对您仰慕久矣,常言恨不能与刺史效桃园故事,结为异姓兄弟,共扶天下黎明苍生!”

“今朝廷倾颓,国贼当道,正需我等守望相助,岂能坐视奸贼张狂!”

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,甚至把“汉室宗亲”的身份都抬了出来。

刘靖这才放下茶杯,发出一声轻响,他站起身,绕过书案,亲手去扶李显,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挣扎,长叹一口气。

“唉,李主簿,非是本官不愿相助,实乃……有心无力啊。”

李显见他态度松动,知道是价钱没给到位,心中暗骂不已,可却不敢停下,顺着刘靖的力道站起一半,又作势躬身,连忙道:“刘刺史若有难处,尽可直言。只要能解我洪州之围,一切都好商量,钱粮倒是其次。”

刘靖摆了摆手,扶着他的手却未松开,神色愈发沉重:“只是将士们出征,刀剑无眼,生死难料。本官前日刚刚许诺,凡为我歙州战死者,其家人官府奉养终身;伤残者,官府养老送终。”

“这抚恤,这赏赐,这军械的损耗……哪一样不是天大的开销?”

他声音一顿,目光扫过李显,语气平淡却重如泰山。

“本官,总不能让麾下的弟兄们,为外人流了血,还自己流泪啊。”

李显浑身一震。

这话听着仁义,实则字字诛心!

这是在坐地起价!

他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牙齿都在打颤:“刘刺史仁义!我家大王说了,粮草……还可再加,十万石!不!十二万石!”

刘靖端起几案上那杯属于李显的茶,亲手递到他面前,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
胡三公一声冷哼,声音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李显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