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0章 造神运动(下)(1 / 2)

自从比达班认定李漓是“神”之后,她的行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曾经,比达班是那个温柔亲昵的妻子,喜欢在湖边牵着李漓的手,低声诉说部落的传说,或在夜深时分依偎在他怀里,耳语着祖灵的低语。她的长辫会轻轻扫过他的肩头,铜珠叮当作响,像一首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旋律。

但如今,一切都变了味。比达班变得恭敬而疏远,仿佛对待祖灵降世的化身。她走路时总是落后李漓半步,眼神低垂,双手合十,像是每一步都踏在神圣之地,生怕玷污神迹。帐篷内,她不再轻拥李漓,不再靠着他讲故事,而是先跪下祈祷,低声呢喃:“神啊,您的仆人前来侍奉。”

李漓每次看到比达班这模样,都觉得自己像是误闯庙会主坛的路人,被众人错认成神像而强行供奉。他是主角,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谢幕。

一天傍晚,夕阳如融金般洒满湖面,波光潋滟。李漓疲惫地回到帐篷,推开兽皮帘子,香气扑面而来——比达班已跪坐在火堆旁,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野米粥,粥面点缀着蓝莓干和牛肉丝,温暖诱人。

比达班抬头看他,眼神虔诚得像在迎接天神:“神,您回来了。请享用仆人的供奉。”

李漓揉了揉眉心,长叹一口气:“比达班,又来了?拜托,起来吧。我不是神,我是你丈夫。咱们像以前那样,好不好?牵牵手,聊聊天。”李漓伸出手,想拉比达班起来。

但比达班轻轻摇头,依旧跪坐,双手捧碗,声音低如蚊语:“神,您是湖灵的化身,是铁火的赐予者。仆人怎敢亵渎?请接受仆人的侍奉。”

李漓的手僵在半空,嘴角抽了抽,哭笑不得,“比达班,我求你了,把我当成个普通人吧!神什么的,都是误会。我来自远方,是人,不是神。”

比达班抬起头,眼中晶亮,毫不动摇:“真正的神,从不承认自己是神。您的铁器、您的牛群、您的智慧……仆人早已明白真相。请允许我侍奉。”

李漓无奈,只得坐下,接过那碗粥:“好吧好吧……但至少,别跪了。坐我旁边,像从前那样。”

比达班犹豫了一下,终于起身,悄然跪坐在他身边,却依旧与他保持一臂之距,姿势恭谨,像个听候吩咐的侍女。

而真正令李漓难受的,是夫妻生活也被“神话化”了。每当夜深火弱,帐篷内影影绰绰,比达班总会在进入他怀抱前跪地祈祷,低声吟唱祖灵的颂歌:“神啊,您的仆人前来献身,请接受这份纯净的供奉。”然后,比达班才缓缓靠近,动作缓慢得仿佛在行某种仪式,每一次触碰都慎之又慎,如祭祀般庄严。

李漓每次都尴尬到头皮发麻,试图打破这荒谬的气氛。“比达班……咱能别搞这仪式了吗?夫妻就该是夫妻的样子,好吗?放松点。”

但比达班总是摇头:“神,仆人怎敢随意?这是献祭,必须虔诚。”

李漓哭笑不得,心里翻着白眼:“这哪是夫妻生活?这简直是宗教仪式!要是换做在震旦,你是不是在开始之前还得先点香焚烛、再烧几张黄纸?”

帐篷外,风吹过湖岸的草丛,掀起细细波纹。火堆噼啪作响,照亮李漓疲惫的面孔。李漓望着头顶昏黄的兽皮帘顶,只觉自己已不是李漓,而是某部族神话里被架上神坛的活人塑像。

李漓的难受,并不止于比达班。谣言就像湖上的风,一开始只是围绕在易洛魁人和比达班之间的私密膜拜,但很快便在部落中四处扩散,越传越玄,越演越烈。

图勒人猎手们围着火堆低声议论:“酋长能炼出铁,还驯服野牛,准是神降临。”妇女们掩嘴轻语:“比达班说他是湖灵的化身,要敬着点,别顶撞了神。”孩子们则自创了一套“膜拜神”的游戏,跪在草地上学比达班的样子,双手合十,语调郑重:“神慈悲!赐我们干肉!”

甚至连一向冷峻寡言的图勒族女首领——伊努克,也渐渐染上了这股“敬神之风”。她如今已有身孕,腹部微微隆起,行动缓慢,但每次见到李漓,仍坚持低头行礼,语气郑重得如同朝拜祖灵:“神,您好。”

李漓赶紧上前扶她,苦笑着说:“伊努克,别这样啊……我是你丈夫,不是神,咱俩可有实际关系的!”

伊努克却一脸认真,声音低柔而坚定:“比达班说,您是神。我们氏族尊崇强者。您炼铁、圈栏、驯牛群,这些不是凡人之力。”

李漓哭笑不得,挑眉反问:“那我炼铁时冒的那股臭烟,把人熏得直掉眼泪……也算神迹?”

伊努克毫不迟疑地点头:“那是神在净化大地。”

李漓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,捂额长叹:“这谣言……传得太走心了,我自己都快信了。”

伊努克缓缓抚着隆起的肚子,眼神幽深而庄严:“大神老公,你说,我肚子里的孩子……到底是神,还是人?”

李漓愣住了。面对伊努克那双虔诚得过分的眼睛,李漓竟一时间无话可说,只得扶着额头、仰望苍天:“这世道……已经疯了。”

更夸张的,还得是凯阿瑟。这位原本自由奔放、野性十足的德纳人猎手,向来和李漓打趣不断,是他最少压力的朋友之一。可如今,她也中招了,彻底染上了“神毒”。一天傍晚,夕阳正燃,湖面如铜镜般泛着橘红的光。凯阿瑟突然找上门来,神情凝重得不像平日那个总爱打猎后抛句黄腔的她。

凯阿瑟双手捧着一条项链,那是用鹿骨与贝壳精心编成的,在火光下闪着苍茫的原始光泽。她低下头,跪在李漓面前,声音低得像风里一缕叹息:“大神……我想把自己献祭给您。”

李漓差点没把刚入口的野米粥喷出去:“咳咳咳——什么?!献祭?凯阿瑟你在说什么胡话?快起来!”

凯阿瑟抬起头,眼神中满是狂热与决绝,完全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:“比达班和特约娜谢都说,您是神……是能庇佑亲人的神。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去了哪里,他们或许已经死了,或许仍在荒原流浪。我没什么可以献上的……只有我自己这副身体。”

凯阿瑟把那串骨贝项链高高举起,颤声道:“请收下我,作为献祭,换取您对他们的庇护。”

李漓看着她,眼皮直跳,赶忙将她一把拉起来:“凯阿瑟,够了!我不是神!真的不是!你的亲人,我会帮你找,但你别拿自己当祭品,成吗?我们是朋友!”

凯阿瑟却坚定地摇头,声音低却固执:“在我们德纳人中,为神献祭亲人,是最古老的仪式。我没有亲人可献,只能献我自己。您……就收下吧。”

李漓头都疼了,心里像被一根鹿骨搅了一圈,忍不住大声吐槽:“传统?你们德纳人传统里,神还收活人祭?”

李漓深吸一口气,努力放缓语气:“听我说,咱们不搞这些。咱们不烧人,也不埋人,更不拿人换神恩。你要找亲人,我陪你一起找,好不好?”

凯阿瑟终于沉默了几息,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,只剩一层淡淡的湿意。她犹豫片刻,终于轻轻起身,抱紧那串项链,低声说道:“大神……谢谢您的慈悲。”

李漓当场愣住,嘴角抽搐了一下,心里瞬间崩溃:“慈悲?慈悲你个大头鬼——你该慈悲我才对!这日子……都快按神话剧本拍了!”李漓一屁股坐下,捧着碗叹气,只觉自己下一幕就该登天飞升了——或者直接被刻在岩壁上当图腾。

美洲原住民当中,只有乌卢卢知道真相。这个小丫头从一开始就明白,李漓根本不是神。她见过“神”长什么样——在格陵兰南部的诺斯人殖民地,到处都是这种“神”:穿奇怪衣服、手持铁器、驾着大船远道而来的陌生人。他们来自那片遥远的亚欧大陆,带来火药、斧头、盔甲,还有一堆谁也搞不懂的古怪习俗。他们不是神,只是来自别处的凡人。

乌卢卢很聪明,她知道在这个部落里,说“漓不是神”就像在干草堆里点火,在熊窝里唱反调——不是揭示真相,而是自找麻烦。人人都在膜拜李漓,此刻说实话,不叫清醒,叫找孤立。而乌卢卢不想孤立。她是外来者,她需要归属感,需要朋友。所以,她一眼就看穿了李漓的“神格”,却从不说破。

于是乌卢卢选择另一种方式:保持沉默,偶尔调侃。这天黄昏,湖边泛着金红的光,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李漓身边,仰起头,双手合十,板着脸故作虔诚地念道:“漓——神慈悲!赐我一块牛肉吧!”

李漓正坐在火边削着兽骨,听得一愣,转头看她,随即笑着骂了一句:“又来!小丫头,别学他们那一套神神叨叨的。”

乌卢卢吐了吐舌头,狡黠地一笑,眨着眼睛小声回道:“我才不信你是神呢。但他们都信啊……我要是说‘你不是’,就没人带我玩了。”她语气轻松,神情坦然,却句句是实话。

李漓轻笑了一声,伸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,声音里透着一丝感慨与释然:“谢谢你,乌卢卢。至少你还肯像从前那样跟我说话。”

乌卢卢咯咯笑出声,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,接过一块牛肉,啃得欢快,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:“神呐,赐福我吧——快帮我繁衍后代吧!不然我们这些会制作小工具的人类,真的要灭亡了!”

李漓一口气差点没噎住,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,摆手赶乌卢卢:“你这丫头,又来了,快拿着你的牛肉,给我滚!”

乌卢卢嘻嘻一笑,一边嚼着肉一边咕哝:“神说话了,我要把这句写进预言里!”李漓瞥她一眼,无奈地摇头,嘴角却微微上扬——在这荒诞的“神剧”里,至少还有一个人,没把他当真。

营地中央,一处简易的“摊位”格外热闹。那是阿涅赛的“画坊”——她用几根木棍和兽皮搭起小棚,棚顶覆着桦树皮,既挡风又遮雨。棚子里堆满了兽皮纸、炭笔与染料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颜料的混合气味,仿佛在这片原始大陆上,悄然滋长出一朵异域艺术之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