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是唐清婉,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,仿佛未曾听到那半句失言。她目光澄澈,自然地接过话头,将话题引开:
“王公子言重了。夫君常言公子乃性情中人,豪爽仗义。此次东南之行,王公子的照料,清婉心中,亦是感念。” 她语气温婉,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尴尬,又将话题引回正途。
王世文松了口气,连忙就着台阶下,顺势聊起了闽州的风物见闻。
既然碰上了,江云一家便蹭了王世文的雅间,一同观看台上的精彩剧目。丝竹悠扬,唱腔婉转,光影流转间,演绎着悲欢离合。
然而,王世文的心思却早已不在戏台上。他看似专注,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身旁的江云,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敲击着。
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:闽州海岸,腥咸的海风,刺耳的倭寇嘶吼,电光石火间,江云手中那件奇异的乌黑器物骤然喷出火光与雷鸣!
一个凶悍的倭寇应声栽倒,额上瞬间绽放出刺目的血花……那景象太过震撼,太过颠覆!那不是刀剑弓弩,那仿佛是来自九霄云外的天罚!
而能驾驭这天罚的,只有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江云。
这秘密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。之前江云状态不佳,他强忍着没问。
如今见江云神采奕奕,那份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探究欲,如同野火般重新燃起,烧得他坐立难安。
终于,趁着台上换幕、乐声暂歇的间隙,王世文再也按捺不住。他倾身凑近江云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急切:“太白兄,借一步说话?后院清净。”
江云看了他一眼,了然地点点头。他轻声对唐清婉交代了几句,让她安心看戏,嘱咐小青小环好生伺候,便与王世文悄然离席,穿过喧闹的回廊,来到了寂静的后院。
后院与前厅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。月光清冷地洒在青石板上,几株疏朗的花木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远处戏台上的锣鼓丝竹隐隐传来,更衬得此地一片幽静,空无一人。
王世文停下脚步,猛地转身,眼神在月光下灼灼发亮,紧紧盯着江云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“太白兄!快告诉我!在闽州,你用的那个……那个短铳!那究竟是什么神物?”
“‘砰’一声巨响,火光一闪,人……人就没了!简直……简直骇人听闻!比雷公电母还快!我当时看得真真切切!”他激动地比划着,仿佛要重现那惊心动魄的一刻。
江云脸上的轻松之色渐渐褪去,闽州海岸的血腥记忆瞬间回涌,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。他沉默片刻,才缓缓开口:
“王兄,此物名为‘燧发短铳’。它……确实是个秘密。一个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。当世之间,能造它、懂它的,或许……唯我一人。”
“燧……燧发短铳?”王世文重复着这个古怪的名字,眉头拧成了疙瘩,眼中的好奇之火却燃烧得更旺,“唯你一人?快,快说说!它……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那夺命之物,从何而来?”
江云深吸一口气,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冷硬线条。他随手拾起一根枯枝,在湿润的泥地上简单勾勒出枪管的形状,开始了艰涩而颠覆性的解释:
“其理……在于火药。非寻常爆竹之火药,乃我秘法精炼,威力倍增。此物置于枪管之内,以燧石击发引燃。”
“火药瞬息间剧烈燃烧,于狭小枪管内生成沛然莫御之巨力……”他一边说,一边在泥地上画出简单的示意,
“……这股巨力,推动着这枚小小的铅丸,破膛而出,其势如电,其力穿石……凡血肉之躯,触之即溃。”
王世文听得全神贯注,眼睛死死盯着泥地上的草图,时而恍然大悟般点头,时而又露出迷茫困惑的神色。
那些“压力膨胀”、“动能转换”的词句对他而言如同天书,但“火药巨力”、“推动铅丸”、“穿石破甲”的核心意思,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。
他努力想象着那微观而狂暴的过程,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强行撕裂、重塑。
他嘴里喃喃着:“引燃……巨力……铅丸……飞出去……嘶……这……这哪里是兵器?这分明是……是仙家法器啊!”
夜风拂过,带来远处戏子悠扬的唱腔,与后院这颠覆认知的私语交织在一起,显得格外诡异。
江云看着王世文眼中混合着狂热与茫然的复杂光芒,知道一颗种子已经种下,而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,其带来的风暴,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完全预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