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浮华之下与海风之殇(1 / 2)

姑苏城的烟雨楼台,闽州城的海腥繁华,无论锦绣如何堆叠,总也掩盖不住其下那触目惊心的沟壑。

朱门之内,膏粱子弟挥金如土;陋巷深处,升斗小民为一口吃食挣扎喘息。

这刺骨的现实,如同冰冷的海水,一次次冲刷着江云的认知。

即便在他那前世记忆里,这道名为“贫富”的鸿沟,又何曾真正弥合过?

或许……王世文那及时行乐、没心没肺的纨绔姿态,才是这个时代最“聪明”的生存之道?

连他那身居户部侍郎高位的父亲王崇礼,不也为了迎合帝王开疆拓土的雄心,背离了户部本该持守的民生根本吗?

这看似强盛无比的大昌朝,内里的问题也是少不了。

看着身边依旧喋喋不休抱怨着“海风太腥”、“阳光太晒”、“揽月阁太远”的王世文,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钻进江云脑海。

这小子,该不会是大智若愚,早已看穿了这世道的虚妄与无力,才选择用彻底的放纵来麻痹自己,逃避那份清醒的痛苦吧?

江云苦笑一声,用力甩了甩头,试图将那些渔村破败的石屋、渔民麻木绝望的眼神、以及那沉重如铅的“黑户”真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。

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藻,缠绕着他的心。既然改变不了,不如……暂且沉沦?

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堆起一丝近乎自暴自弃的笑容,用力拍了拍王世文的肩膀:“王兄所言极是!是兄弟我太过矫情了!走!今夜就让你我兄弟二人,好好领略一番这揽月阁的‘旖旎风情’,方不负这闽州之行!”

再次踏入揽月阁那香风缭绕的门槛,江云的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。他没有再看那些金发碧眼的“稀罕物”,而是径直找到了那位眼神活络、笑容市侩的林妈妈。

“林妈妈,”江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富家公子的慵懒笑意,随手塞过去一小锭银子。

“今夜想找个能说说话、解解闷的本地姑娘。听说你们这有没有……性子安静些,最好……家中曾有亲人是吃海上饭的?”

林妈妈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,脸上笑容更盛,眼珠一转,立刻心领神会:“哎哟!公子爷真是慧眼识珠!咱们阁里的‘素心’姑娘,可不就是您要找的人儿?”

“模样清秀,性子温婉,最是善解人意!她爹……唉,可不就是早年跟着船出海,再没回来的老水手么?命苦哟!公子爷这边请,奴家这就叫她来伺候您!”

雅间内,烛影摇红。名唤素心的姑娘果然如林妈妈所说,清秀婉约,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,举止间也少了几分风尘女子的刻意逢迎,多了几分小心翼翼。

江云没有像寻常客人那样让她依偎劝酒,只是示意她坐下,自己则自斟自饮。

几杯醇厚的酒下肚,雅间内的气氛似乎松弛了些。江云看着素心低垂的眼睫,状似无意地开口:“素心姑娘……令尊当年,是跟的哪家商号的船?”

素心身体微微一颤,抬起眼,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惊疑,随即又迅速垂下,声音低若蚊蚋:“公子……问这个作甚?都是……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
“只是好奇。”江云语气温和,又为她斟了一杯酒,“这茫茫大海,凶险莫测。令尊既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,想必去的也是极远的地方吧?”

“能组织这般远航的商号,想必在闽州也是了不得的人物?”他循循善诱,将话题引向海贸本身。

或许是酒精的作用,或许是江云那不同于寻常寻欢客的态度让她卸下了些许防备,又或许是那被压抑多年的伤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缝隙。

素心沉默良久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,终于低声开了口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
“爹……爹他不是跟什么大商号……是……是给城里‘聚海轩’的周老爷做水手……”

她的声音带着哽咽,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,“周老爷他们……都是偷偷摸摸的……招人也不敢声张,只找像爹这样无牵无挂……或是欠了他们债的老渔民……”

随着素心断断续续、带着泪痕的讲述,一个被刻意隐藏在海面之下的“灰色海贸”世界在江云面前缓缓揭开。

以“聚海轩”周老爷为代表的本地豪商,敏锐地嗅到了海外贸易的暴利。

他们避开官府可能的干涉,选择隐蔽出海,招募那些走投无路或欠下高利贷的渔民充当廉价、高风险的水手。

用大昌的瓷器、丝绸、茶叶,换回海外难以想象的金银、宝石、香料。每一次成功返航,都意味着巨大的财富,支撑起闽州内城那些豪商巨贾的奢靡和揽月阁这样的销金窟。

然而,大海的凶险远超想象。船只不够坚固,对海况、飓风的认知近乎空白。

一次突如其来的风暴,就足以让满载希望(和生命)的船只葬身鱼腹,如同素心的父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