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要咱们按时交‘渔税’!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大家相安无事。真要按朝廷的规矩来,咱们这些人,怕是早就饿死,或者被逼得下海当海盗去了!”
“黑户……”江云心中了然。庞大的沿海渔民群体,竟然成了被朝廷户籍制度遗忘、被地方官府刻意模糊处理、依靠“渔税”进行事实剥削的灰色地带!
朝廷对此一无所知,或者根本无暇顾及。这些沉默的大多数,挣扎在生存线上,成为了海疆最不稳定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基石。
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渔村,看到的景象大同小异:贫瘠的土地、破败的房屋、疲惫而麻木的面孔、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海腥味交织。
这与闽州城内“望海楼”的奢靡、“揽月阁”的香艳,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。而他所苦苦寻觅的、能改变这一切的高产作物——红薯、土豆,却依旧杳无踪迹。
他仔细询问过每一个遇到的渔民、小贩,甚至偷偷翻看过一些商行堆在码头角落的杂物,却一无所获。
那些来自异域的、能改变命运的珍宝,似乎真的还沉睡在遥远的吕宋和爱尔兰。
“唉,这劳什子的破庙有什么好看的?石头都风化成渣了!还有这破村子,一股子死鱼烂虾味!太白兄,你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?”
王世文的抱怨如同背景音,一路不绝于耳。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,对妈祖庙精美的石刻视若无睹,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回到那个有“金发碧眼大洋马”的温柔乡。
“王兄,你对这些渔民有什么看法。”江云试探问道。
“看法?”王世文翻了个白眼,“哈哈哈,我能有什么看法,我虽是户部侍郎之子,但也就是个名头,一无功名在身,二来就算成了一地父母官,又能如何?”
“我的想法就是及时行乐!这风吹日晒的,皮肤都糙了!咱们跋山涉水来东南沿海,是来享受的!享受异域风情!”他用力强调着最后几个字,仿佛那是他此行的唯一真谛。
看着王世文那张写满不耐与欲望的脸,再看看周围渔民那木然中带着一丝好奇和畏惧的眼神,江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。
确实,就如王世文所说的那样,他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,而他江云也不过是一介赘婿,他们又能改变什么?或许这位户部侍郎的公子,这及时行乐的道理,才是他们这个身份能够做的。
刘大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,像一块礁石,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石屋,掠过渔民粗糙的手掌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,仿佛看到了某些久远的、被刻意遗忘的东西。
“快了,王兄。”江云压下心头的烦闷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道,“再走走,去前面那个最大的渔港看看,听说那里时常有番邦小船靠岸补给,说不定……能碰到些稀罕玩意儿呢?”他只能用王世文感兴趣的东西来吊着他。
“番邦小船?”王世文眼睛终于亮了一下,“那……有‘大洋马’吗?”
江云:“……”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和淡淡鱼腐味的海风,感觉前路漫漫。
寻找高产作物、改变沿海民生、撬动海贸格局……每一条路,都布满荆棘。而身边这位“盟友”……似乎成为了路上的绊脚石和噪音源。
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,也拉长了他们走向下一个渔港的身影。
王世文的抱怨声和海浪的呜咽交织在一起,奏响了一曲现实而割裂的海疆风骨图。
江云的目光,则越过喧嚣与浮华,投向更远处未知的海平线,那里,是南洋的方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