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庭院,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。
江云将一大包精心采购的制灯材料放在院中的石桌上,竹篾、彩绢、浆糊、金粉……琳琅满目。
他状似随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浮尘,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冀,落在了正在水池旁喂着金鱼的唐清婉身上。
“娘子,”他声音清朗,却带着一丝紧张,“今年的中秋灯会,咱们……一起去看看吧?”
话音落下,庭院里静了一瞬。
一旁正整理彩绢的小青猛地顿住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柔软的布料。
她飞快地抬眼看向自家小姐,心脏怦怦直跳。
朝夕相处,她比谁都清楚小姐心底那份被责任和恐惧深埋的渴望——渴望像寻常少女一样,融入那万家灯火的热闹与璀璨。
可她也更明白小姐的顾虑。
“对啊对啊!”小环没那么多心思,只觉兴奋异常,抱着刚分好的竹篾蹦跳过来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小姐,姑爷,咱们一起去!肯定热闹极了!听说今年还有好大的鳌山灯呢!我以前……以前都是远远看着,可羡慕那些提灯的人了!”
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过去的委屈和此刻纯粹的向往。
唐清婉拿着金鱼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,她抬起头,那双眼眸里,清晰地映着江云的身影。张了张口,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,却又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:“可是……”
“娘子别担心,”江云不等她说完,便已上前一步,语气温和却坚定,像一道暖流试图驱散她眼中的阴翳。
“中秋之夜,华灯如昼,满城的人都在看灯、猜谜、嬉闹。人人仰头望月,低头赏灯,摩肩接踵,光影迷离……谁会特意去注意身边的人?况且,”他声音放得更轻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灯火辉光之下,一切都显得朦胧。相信我。”
唐清婉的心,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,漾开层层涟漪。
是啊,她才十七岁。纵然早早扛起唐家的担子,练就一身沉稳干练,可心底深处,那个也曾对着节日灯火偷偷向往的少女,从未真正消失。
江云描绘的景象,像一幅诱人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。
“夫君,那……妾身戴上斗笠……”她试探着开口,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。
江云却笑着摇头,自然地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,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、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,让唐清婉微微一颤,却没有抽回。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。
“娘子,”江云目光温柔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灯火阑珊,你戴个斗笠,岂不是更引人注目?反倒欲盖弥彰了。放心,有为夫在。一切有我。”他的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。
感受着手心那份沉稳的暖意,再对上江云那双清澈坦荡、充满保护欲的眼睛,唐清婉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冰雪消融。
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,如同蝶翼,终于,缓缓地,点了点头,声音轻如蚊蚋,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:“嗯。”
“好!那就这么说定了!”江云眼中笑意粲然,松开手,豪气地一挥手,“现在,咱们先做花灯!中秋夜,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灯!”
“喔——做花灯咯!”小环欢呼雀跃,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。
对她而言,能亲手参与制作属于自己的花灯,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。
小青却站在原地,眼眶微微发热。
她看着小姐脸上那抹久违的、真正属于少女的轻松和期待,心中百感交集。
趁着无人注意,她飞快地用袖口沾了沾眼角,这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,快步走到唐清婉身边:“小姐,咱们还做鲤鱼灯?我给您打下手!”
分工明确。唐清婉和小青这对默契搭档自成一队。
唐清婉做事向来专注细致,手指翻飞间,竹篾在她手中驯服地弯曲成形,彩绢裁剪得恰到好处,连金粉勾勒的鱼鳞都显得灵动非凡。
小青在一旁递工具、调浆糊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两人偶尔低声交流,看着逐渐成型的精美鲤鱼灯,眼中都闪烁着专注的光芒,时而因某个小细节的成功而相视一笑,发出低低的、愉悦的轻笑。
反观江云和小环这边……
“哎哟!公子!您夹着我手指了!”小环痛呼一声,委屈巴巴地举着被竹篾硌红的手指。
“啊!抱歉抱歉!”江云手忙脚乱,他正试图给兔子耳朵的骨架糊上白绢,结果用力过猛,竹篾移位。
“噗嗤……”那边唐清婉和小青的捂嘴笑声再次传来。
江云闻声望去。只见夕阳的金辉洒在唐清婉专注的侧脸上,细腻的肌肤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。
她正小心翼翼地粘合一片鱼尾,神情无比认真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一阵微风吹过,调皮地拂起她颊边几缕柔软的发丝,掠过她小巧的鼻尖。
她下意识地抬起纤纤玉手,用尾指轻轻一勾,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拢回耳后。
动作自然流畅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婉风情。
就在她抬眸的瞬间,目光恰好与呆呆望着她的江云撞了个正着!
刹那间,江云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!
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窜上脸颊,耳根瞬间红透。
他像被烫到似的,猛地扭过头去,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那团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白绢,胸腔里却如同擂鼓,咚咚咚地跳个不停,震得他耳膜发麻。
“哎呀,公子!您又在干什么呀!”小环的惊呼再次响起,带着浓浓的无奈,“您把浆糊全糊在自己手上啦!还有这纸……都粘成一团了!”
江云这才惊觉,自己刚才只顾着“偷看”,竟把整只手按进了浆糊碗里,连带那张准备糊兔脸的纸也被揉捏得不成样子,狼狈不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