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是这行文!”钱掌柜指着稿纸,语气带着文人的痛心疾首,“通篇大白话,俚语村言,毫无文采,更无半分古雅韵味!这……这如何能登大雅之堂?读书人看了,怕是要斥之为粗鄙不堪啊!”
江云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。
诚然!古代识字率低,能读书的多是士绅阶层,讲究的就是个“雅”。可让他写古文?他也不会啊!
“这个……嘿嘿,”江云挠了挠头,装出一副赧然的样子,“钱掌柜明察秋毫。小子才疏学浅,肚子里墨水有限,那些之乎者也实在玩不转。只能想到什么就写什么,用这大白话讲出来,才能把故事讲圆乎了不是?还请您多担待,多担待。”
钱掌柜沉吟良久,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击,仿佛在权衡利弊。
“嗯……”他终于缓缓开口,“故事本身确有过人之处,这大白话嘛……虽说粗鄙,却也直白易懂。罢罢罢,老朽就破个例,先把这书稿留下。我让后头工坊先印上……嗯,五十本,投石问路,看看市面上的反应如何?”
“五十本?!”江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,仿佛看到自己辛苦码字却扑街到姥姥家的惨淡景象。
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,之前踌躇满志的豪情荡然无存。
但他也明白,自己这白话文小说要让古人接受也是很有难度,再多说什么也是不好,便就如此应下。
“那……掌柜的,这稿费,不知如何算?”他强打精神,问出最关心的问题。
钱掌柜脸上的和蔼瞬间被商人的精明取代,他捋着胡须,慢悠悠地道。
“嘿嘿,江公子,老朽是个实在人,丑话说在前头。您这故事虽好,但风险着实不小。这白话行文、怪力乱神,老朽心里实在没底。”
“这样吧,稿费之事,咱们暂且不提。等这五十本印出来,看看售卖的情形如何,若反响尚可,咱们再坐下来细谈分成,如何?这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嘛。”
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江云哑口无言,只能无奈地点点头,算是应承下来。
走出墨韵斋沉重的大门,午后的阳光刺得江云有些睁不开眼。
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,刚写书时满腔热忱仿佛成了一个可笑的幻梦。
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,走到街角一处无人的墙根下,再也支撑不住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。
“不……不该是这样的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双手插进发间,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吞噬。
脑海里,前世那首无比应景的旋律《一剪梅》不受控制地响起,凄切哀婉:
“真情像草原广阔。”
“层层风雨不能阻隔。”
“总有云开日出时候。”
“万丈阳光照亮你我……”
“雪花飘飘,北风萧萧。”
“天地一片苍茫……”
悲凉的曲调在脑中循环,映衬着他此刻“天地一片苍茫”的心境。
......
而就在江云于墨韵斋墙根下品尝着人生初次“扑街”的苦涩之时,姑苏城最繁华地段的醉仙楼顶层雅阁内,却是另一番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的盛况。
唐家家主唐修远,一扫多日来的阴郁颓唐,满面红光,意气风发。
他遍邀姑苏城内有头有脸的富绅名流,齐聚于此,设下豪宴。然而,这份金光熠熠的请柬名单上,却独独缺少了姑苏城另一巨头——江家。
席间珍馐美馔,觥筹交错,丝竹悦耳,舞姿曼妙。
所有人的目光焦点,都集中在唐修远手中那小小一罐洁白如雪、细腻如沙的晶粒上——唐家秘制的“唐氏雪盐”!
唐修远舌灿莲花,将雪盐的品质、产量、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。
在座的富商巨贾们,哪一个不是人精?只消看一眼那前所未见的纯净盐色,尝一尝那毫无苦涩杂味的咸鲜,再听听唐修远描绘的巨大利润空间,立刻嗅到了其中蕴含的颠覆性的商机!
之前还在观望犹豫的,此刻变得无比热切,争先恐后地表态。
而那些原本与江家交好、甚至私下里对唐家近来颓势略有微词的商人,此刻眼神也剧烈地闪烁起来。
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,往日的情分和站队显得如此脆弱。
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,心中的天平在唐修远志得意满的笑容和那罐耀眼的“雪盐”面前,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倾斜。
宴席之上,恭贺之声、合作之请此起彼伏,气氛热烈到了顶点。
唐修远端着酒杯,穿梭于席间,与众人频频举杯,开怀畅饮。
多日积压的郁气一扫而空,只觉得扬眉吐气,对唐家的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。他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,心中更是得意非凡:
“真是天佑我唐家!江家那帮蠢货,有眼无珠,竟将如此一个聚宝盆拱手推出,还百般羞辱!哈哈,如今这能点石成金、化腐朽为神奇的贤婿,是我唐家的了!”
他越想越畅快,仿佛已经看到唐家借此“雪盐”重登姑苏城巅峰的景象。
唐清婉自然没有向父亲细说过江云的诗才,但仅仅是这手化寻常粗盐为“雪盐”的神奇工艺,就足以让唐家再次挺直腰板,稳稳占据姑苏三大家之一的位置,甚至有望更进一步!
“贤婿啊贤婿,你真是我唐家捡到的无价之宝!”唐修远内心狂笑,又仰头干了一杯酒,辛辣的液体入喉,却觉得甘甜无比。
一个念头在他微醺的脑海中越发清晰:“看来,回去得好好叮嘱清婉,对这江云再好些。此子,奇货可居啊!”他盘算着,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