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诗会(中)(2 / 2)

他拱手,朗声道,声音竟奇异地压过了嘈杂:“柳小姐,在下……字迹丑陋,恐污了这上好宣纸,更怕辱没了心中词句。不知可否斗胆,请柳小姐代为执笔?”

此言一出,满堂哗然!

“代笔?他连写都不会写?”

“好大的脸!竟敢劳动柳大家!”

“简直荒谬!”

柳如烟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江云身上。

眼前的青年,在满堂的讥讽与恶意中站得笔直,眼神清澈,没有自卑,也没有狂妄,只有一种奇异的……坦然和笃定。

那眼神,让她心中微微一动。

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柳如烟竟轻轻颔首,莲步轻移,走下了主位,来到书案旁。

她伸出纤纤玉手,从江云手中接过了那支笔。指尖无意间相触,两人都微微一颤。

“公子请讲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清冷,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。

厅堂内依旧是对江云的冷嘲热讽,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江云出丑,台上的话语,被台下的谩骂声掩盖。

江云闭目沉吟一瞬,再睁眼时,目光沉静如水,缓缓开口,声音仅以与柳如烟两个人能够听见。
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。”

仅仅七个字!

柳如烟执笔的手猛地一顿!笔锋悬停在宣纸上方,一滴墨汁悄然滴落,晕开一小团墨迹,她却恍然未觉。

那双露在薄纱外的美眸骤然收缩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!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带着亘古寂寥与深切遗憾的气息,随着这七个字扑面而来,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!

江云的声音平稳而有力,继续流淌。

“何事秋风悲画扇。”

“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”

“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霖铃终不怨。”

“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。”

随着江云一字一句念出,柳如烟手腕悬动,笔走龙蛇。

那娟秀飘逸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,在素白宣纸上流淌出惊心动魄的情殇。

她的动作越来越快,笔锋却越来越稳,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这词句构成的巨大情感漩涡之中。

当她落下最后一个“愿”字,笔锋提起,却久久悬停,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,一动不动。唯有那双持笔的手,在微微颤抖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方才的喧嚣、嘲笑、议论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,只剩下无数道震惊、茫然、难以置信的目光,死死盯着台上那失神的柳如烟和她面前墨迹淋漓的宣纸。

发生了什么?

那赘婿……到底念了什么?

为何柳大家会是这般反应?

“柳小姐?柳小姐!”台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,高声叫道,“那唐家赘婿到底写了什么歪诗?快念出来让大家伙儿品评品评啊!”

“对啊!念出来!让我们也听听这‘大作’!”

“哈哈哈,怕是狗屁不通,把柳大家都气傻了吧?”

嘲讽声再次零星响起,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。

柳如烟被这声音惊醒。

她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息悠长而微颤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

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宣纸,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。

“诸位……妾身失态了。只因这位公子所作之词……”

她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,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感慨的轻叹,“实在……太好了。好到妾身一时心神失守,沉浸其中,难以自拔。这便为诸位诵读。”

她清了清嗓子,用那清冷悦耳、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的声音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诵读:
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……”

起首七字,如同一声穿越千载的沉重叹息,带着宿命般的苍凉与无尽追忆,轰然撞入每个人的耳膜!又似一道冰冷的月光,瞬间劈开了满堂的浮华与燥热!

“……何事秋风悲画扇。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……”

词句流淌,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,砸在人心之上。那对人心易变、情爱无常的洞察,锋利如刀!那深沉的哀怨与不甘的诘问,直刺灵魂!

当最后一句“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”念罢,余音在死寂的大厅中袅袅回荡。

死寂!

绝对的死寂!

方才零星响起的嘲笑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僵在原地。

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柳文远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手中的折扇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。

那些富商张着嘴,茫然四顾,虽然未必全然懂得词中深意,但那扑面而来的巨大情感冲击力,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。

而更多的才子书生,则是一脸呆滞,眼神空洞,仿佛神魂都被这首词抽走了。

柳如烟捧着词稿,薄纱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。
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……这七个字在她心头反复回响,如同魔咒。

而那句“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心人易变”,则像一支淬毒的冰箭,瞬间撕裂了她深埋心底、以为早已忘却的旧伤!

那个负心人转身离去时,与这词句何其相似!

旧痛与新悟交织,巨大的酸楚和震撼让她几乎站立不稳,只能死死抓住那张宣纸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。

“好……好一个‘人生若只如初见’!”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。

是柳文远。他脸色灰败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,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。

“词句……词句确有意境,然……然而过于哀婉凄绝,失之……失之中正平和,终究……终究非诗家上品大道!”

他的评判苍白无力,在满堂无声的震撼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和虚弱,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色厉内荏。

柳如烟猛地抬头,那双一直清冷的眼眸直射向柳文远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激动。

“情之一字,百转千回,刻骨铭心!岂是浮词滥调、无病呻吟所能承载万一?!这首词……”

她的声音微微发颤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,“写尽了初见的惊艳与美好,更写尽了情殇的无奈与苍凉!一字一句,皆是血泪!这才是真正的‘情’字!这才是……大道!”

她的话,如同最后的判决,彻底碾碎了柳文远强撑的体面。他踉跄后退一步,面如死灰。

“不可能!这绝不可能!”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骤然炸响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嫉妒!江啸猛地从人群中冲出,指着台上的江云,目眦欲裂,面孔扭曲地咆哮着:

“假的!一定是假的!他江云!那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废物赘婿!他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词?!他一定是抄袭!是偷来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