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2章 不良人(1 / 2)

刘靖的一系列举动,迅速赢得新昌县百姓的好感。

只觉这位刘刺史是个守信重诺之人,说秋毫无犯,那就是秋毫无犯。

进城的丘八,一个个看着虽外表凶悍,可却守规矩的很,一不作奸犯科,二不欺压百姓,只是负责巡街和守城。

刘靖本人并未进城,安排了一系列事宜后,便返回帅帐之中。

大军出征,当与士兵同甘共苦。

没有他在县城里享乐,士兵依旧住军营的道理。

帅帐之内,刘靖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中央“鄱阳”二字之上,陷入沉思。

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,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

庄三儿侍立一侧,他此刻眉头紧锁,目光同样牢牢锁定在舆图上。

他沉吟再三,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声音低沉地剖析着局势:“刺史,沙陀谷一战,霍郡所部一万大军,只有不足一半逃回去。”

“此等惨败,对于危仔倡而言不亚于当头一棒,消息定已传至其耳中。他此刻必然又惊又惧,惊的是我军战力远超预料,惧的是腹背受敌。”

“为防夜长梦多,他唯一的选择,便是倾尽全力,不计代价地猛攻鄱阳,试图在您的大军抵达前拿下此城,以为屏障。”

他稍作停顿,整理了一下思路,语气愈发沉稳:“鄱阳乃饶州首府,城高池深,素有‘江西门户’之称,是江南有数的坚城。只要城中守将不至昏聩,粮草尚足,死守十天半月并非难事。”

“依末将之见,刺史可亲率骑兵营与玄山都为先锋,如离弦之箭,奔袭鄱阳。”

“趁危仔倡全力攻城、阵型延展之际,从其最薄弱的侧翼狠狠插入其阵脚。末将与季指挥随后率领大军主力压上,形成内外夹击、泰山压顶之势,此战必可大获全胜!”

这套战法,是兵家正道,四平八稳,堂堂正正,也是眼下看起来最稳妥、最无懈可击的阳谋。

然而,一直垂眸不语的季仲,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。他缓缓抬起头,开口道:“刺史,我等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?”

他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一块巨石被猛然投入平静的湖心,让帐内陡然一静。

庄三儿筹划许久、自认万无一失的计策,仿佛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,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。

“打他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
季仲浑浊的眼中,此刻却锐利如鹰。

刘靖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,他那根一直钉在“鄱阳”上的手指终于缓缓抬起,视线也从舆图上拔出,落到季仲身上,沉声问道:“计将安出?”

季仲上前一步,身上陈旧的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
他那布满老茧、指节粗大的粗粝手指,没有像庄三儿那样指向鄱阳,而是越过了那座万众瞩目的坚城,点在了舆图的另一处。

“危仔倡既已受惊,欲不顾一切拿下鄱阳郡,那么整个饶州的目光,无论是敌是我,此刻都必然死死地钉在鄱阳城下那片血肉磨坊里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我等便可行‘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’之计。”

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清晰而坚决的轨迹,直指鄱阳:“主公亲率骑兵营与玄山都,不必急行,但务必大张旗鼓,旌旗招展,尘土蔽日,直扑鄱阳。”

“此为栈道。”

“如此,既可向天下人摆出驰援盟友的仁义姿态,又能将危仔倡的主力与所有注意力,牢牢地吸附在鄱阳战场,让他不敢有丝毫分心。”

话锋一转,他的手指又猛地调转方向,重重地点在了鄱阳东南方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县城上。

“乐平!”

“而末将愿率风、林二营主力精锐,共计四千人,化整为零,穿山越岭,昼伏夜出,如鬼魅般绕过敌军耳目,奇袭乐平。”

“此为陈仓!”

“乐平一旦到手,我军便等于在敌军腹心,于新昌与乐平构筑了一南一北两大支点,互为犄角,进可攻,退可守,更要紧的是!”

季仲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:“乐平与新昌皆在歙州境内有水道相连,我军后续的粮草辎重、兵员补充,皆可由水路转运,再无崇山峻岭之阻,后顾之忧尽去!”

“届时,是战是围,主动权便尽在我手!”

此计一出,整个帅帐内的空气仿佛都炽热了几分。刘靖与庄三儿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。
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奇谋,而是足以奠定整个饶州战局,乃至影响未来江西格局的惊天妙手。

可庄三儿短暂的激动过后,他眉头一紧,迅速指出了其中最大的风险,也是唯一的风险。

“季帅此计虽妙,但……若那危仔倡当真疯了,不管不顾,只分出一支偏师,在黄金山等险要之地死死拖住刺史。”

“他本人则亲率主力,不计任何伤亡地日夜猛攻,硬要在我军拿下乐平之前,先一步攻破鄱阳,那该如何是好?鄱阳城高池厚,危仔倡麾下大军数万,届时进驻城中……”

听完此言,刘靖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忧色,反而忽地笑了:“如此更好。”

“啊?”

庄三儿彻底愣住,他完全无法理解,刺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刘靖看着他,不答反问:“你仔细想想,若我们当真如你所言,及时赶到,在鄱阳城下与守军里应外合,酣畅淋漓地大破了危仔倡,然后呢?”

“然后……然后自然是乘胜追击,将危仔倡彻底逐出饶州……”

庄三儿下意识地回答,但话说到一半,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。

“然后我们再掉过头,去攻打我们刚刚救援的盟友,那座还沾着我们将士鲜血的鄱阳郡城吗?”

刘靖替他说了出来,语气平静得可怕,但每个字都像一柄重锤,狠狠敲在庄三儿的心上。

这句话,如同一道惊雷在庄三儿的脑海中轰然炸响!

他明白了。

他终于,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自家这位年轻刺史的真正意图。
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名声、里子、面子全都要那么简单了。

这是一种对人心、对大义、对天下舆论的极致掌控!

是了!

鄱阳郡不是新昌那种偏僻贫瘠的小县。

此地乃江西腹心,户籍在册的便逾十万,商贾云集,是真正的膏腴之地。

一旦对鄱阳用兵,消息会瞬间通过四通八达的商路传遍整个江南道,乃至天下。

他刘靖的身份是什么?

是应镇南军节度使钟匡时之邀,前来救援的盟友!

援军攻打盟友的城池,这是何等恶劣的行径?

这是背信弃义,是趁火打劫,乃是天下英雄所不齿的兵家大忌。

他辛辛苦苦,一步一个脚印积攒下来的“仁义之师”的名声,高举的汉室宗亲大旗,还要不要了?

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,一个好的名声,有时比十万大军更加重要!

可若是……

若是让危仔倡先攻下鄱阳,那整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。

危仔倡屠戮鄱阳,是为叛逆。

他刘靖再出兵,夺回鄱阳郡,便是从叛军手中“收复”失地。

是为盟友复仇,是为江西百姓除害。

名正言顺,大义凛然,天下谁也挑不出半个“不”字。

届时,他刘靖不仅得了鄱阳这座坚城重镇,更将收获无尽的民心与声望!

刘靖眼看对方已然知晓,嘴角的弧度更深了:“正好,也该用那座注定要易手的鄱阳城,来试试咱们‘神威大将军’的威力了。”

他负手而立,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与掌控,冷然一笑:“让江西这群坐井观天的土鳖,好好开开眼界,知道什么叫天威。”

“刺史英明!末将……末将目光短浅,望尘莫及!”

庄三儿这次是发自肺腑,心悦诚服,对着刘靖躬身一拜。

论打仗,他自然是没问题,可是很多时候,江湖并非只有打打杀杀,还有人情世故。

计议已定,再无异议。

三人再次凑在舆图前,就着昏黄的烛火,将所有细节反复推敲,从奇袭部队的行军路线、沿途山川地貌,到后勤补给的计算,再到敌军可能的每一种反应和我军的相应对策,一一拆解,反复盘算,直至夜半三更,再无一丝疏漏。

最终,决议由季仲亲自统领风旭与部分林霄军士卒,共计四千精锐,执行这趟至关重要的奇袭乐平任务。

为确保万无一失,刘靖破例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压箱底库存中,调拨了五十枚“雷震子”交予季仲。

同时,镇抚司早已安插在乐平城内的一名重要密探的联络之法,也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。

有奇袭之利、内应之助,再加上“雷震子”这种在这个时代堪称神迹的攻城利器,拿下小小的乐平县城,已是板上钉钉。

庄三儿则坐镇新昌,总揽全局,负责整编沙陀谷一战俘虏的数千降兵,并调度粮草,转运军资,稳固大后方。

大军枕戈待旦,休整一日。

翌日天明,晨曦微露,刘靖与季仲兵分两路。

刘靖亲率骑兵营、玄山都以及一千名经过筛选、新编入伍的降兵,外加五千民夫,共计近七千人,在县城外摆开阵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