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声中,充满了即将席卷天下的野心与霸气。
……
洪州,豫章郡。
战争,已经化为一台巨大而无情的绞肉机。
攻城战向来是最为惨烈的战斗,后世鼓吹的香积寺之战,论惨烈程度,在睢阳之战面前连提鞋都不配。
旷日持久的围城,让这片土地浸透了鲜血,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与焦糊混合的恶臭,苍蝇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嗡嗡盘旋,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黑云。
在这片修罗地狱中,一个名叫狗子的年轻士兵正浑身发抖。
他不是怕死,或者说,他努力告诉自己不怕死。
他只是怕自己死得毫无价值。
他紧紧攥着怀里那枚粗糙的木制平安符,那是他娘临行前塞给他的,上面还残留着老人家眼泪的咸味。
“狗子,别他娘的发呆了!”
身旁,同乡的石头发出一声低吼,他的脸被烟火熏得漆黑,只剩一双眼睛透着绝望的亮光。
“一会儿督战队的刀可不认人!”
狗子咽了口唾沫,唾沫里满是沙土的腥味。
他想起都尉的许诺,第一个登上城头的,赏百金,官升三级。
百金!
足够他在老家买上十亩水田,盖一座青砖大瓦房,风风光光地把村口的玉娘娶回家。
玉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,她说会等他回来。
“咚!咚!咚!”
沉重压抑的战鼓,如同死神的催命符,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杀——!”
都尉的嘶吼声响起,身后,督战队的屠刀闪着寒光。
没有退路。
狗子和石头被人潮推搡着,呐喊着,朝着那座巍峨的孤城发起了冲锋。
喊杀声撕裂云霄,却盖不住狗子耳边“嗡嗡”的轰鸣。
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沙袋填平,脚下黏腻湿滑,不知是烂泥,还是谁的脑浆。
数十架云梯冒着箭雨,重重砸在斑驳的城墙上,发出沉闷的巨响。
“冲啊!”
石头吼叫着,第一个抓住了梯子。
狗子紧随其后。
迎接他们的,是死亡的盛宴。
“滚石!擂木!放!”
城头之上,镇南军士兵面目狰狞,将磨盘大的巨石和合抱粗的擂木奋力推下。
一块擂木呼啸而下,正砸在石头攀爬的云梯上!
狗子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,一回头,就看到石头连同十几个弟兄,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,被砸得筋断骨折,血肉模糊地从半空中坠落。
“嗤啦——”
大锅的沸水与滚烫的金汁泼洒而下!
狗子身旁的一个士兵被淋了个正着,那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,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、脱落,挣扎着从梯子上摔了下去。
那股恶臭,让狗子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玉娘、水田、青砖瓦房……
所有美好的幻想,在这一刻被地狱般的现实击得粉碎。
他只有一个念头:活下去!
他机械地向上爬,手臂酸痛得快要断掉,梯子湿滑,满是鲜血。
忽然,头顶一空,他竟然爬到了城垛口!
一阵狂喜涌上心头,赏百金,官升三级!
他可以回家了!
他正要翻身上去,一双同样充满惊恐的眼睛就在城垛后与他对上了。
那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守军士兵,脸上也满是泥垢,嘴唇干裂得起了皮。
两人都愣住了。
下一刻,那守军士兵像是被惊醒的野兽,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,举起手中的长枪,用尽全身的力气,朝着狗子的胸口狠狠刺来!
冰冷的枪尖穿透了狗子破旧的皮甲。
剧痛传来,狗子的力气瞬间被抽空。
他低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冒出鲜血的窟窿。
他想喊他娘,喉咙里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漏风声。
最后一眼,他看到的是那名守军士兵同样因恐惧而扭曲的脸。
世界,在他眼前迅速变成一片黑暗。
他向后倒去,从高高的云梯上坠落,像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下那片由无数尸体构成的“土地”。
……
高台之上,杨吴主将陶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又一波攻势被击退了。
“刺史。”
一名副将上前,声音嘶哑地禀报:“刚刚那波,又折了近两千人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陶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,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那座坚城上。
他忽然发出一声感叹:“掠地易,攻城难。古人诚不我欺。”
两千人。
在他的帅帐里,这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。
他身旁的周本满面凝重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“刺史,这豫章郡城乃是前朝名将所建,城高池深,固若金汤。钟匡时虽败了一阵,但城中尚有数万精兵,再加上被其裹挟的数十万军民百姓,人人皆可为兵。如此死守,想要强攻下来,恐怕……至少需要三个月之久,且伤亡必将惨重。”
陶雅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远处那座如同绞肉机般的城池,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。
“那就填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远处,在那里,数千民夫正拼命挖掘地道,企图从地下渗透。
但这同样是水磨工夫,耗时耗力,而且极易被发现。
他知道,这场战争,已经变成了人心的比拼。
眼下大军陷入了两难。
若是分兵去剿灭后方袭扰粮道的刘靖,洪州之围立刻就会被解。
可不分兵,前线几十万大军的粮草,又时刻悬在刀尖上……
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便是那刘贼!
陶雅半眯着眼,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