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做不成胥吏,那便在下一场科考中,拼死一搏!
……
……
江南,扬州。
秋日高爽,广陵王府的后院之中,却是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,喝彩声、叫好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
一片专门平整出来的草地上,一场激烈的蹴鞠赛正在进行。
广陵王杨渥身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,头绑黑纱幞头,正追着一个皮球满场飞奔。
他卯足了劲,一脚踢去,想要来个漂亮的过人,结果用力过猛,脚尖擦着皮球划过,人差点一个趔趄摔倒。
皮球软绵绵地滚到了一名亲信将领的脚下。
“好!”
还不等那将领有任何动作,场边观战的众人已经爆发出喝彩。
“大王这一招虚晃,简直是神来之笔!末将险些就被骗过去了!”
那名脚下停着球的将领如梦初醒,连忙一脸钦佩地将球又轻轻踢回到杨渥身前。
杨渥得了奉承,脸上泛起得意的红光,感觉自己刚才那一脚确实蕴含了某种高深的技巧。
他再次带球,想要来一记远射,结果一脚下去,踢了个空,皮球却因为他踉跄的身体带动,歪歪扭扭地滚向了球门。
一名守门的亲兵心领神会,故意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扑,姿势夸张地倒在地上,任由那慢悠悠的球滚进了由竹竿扎成的“风流眼”之中。
场边瞬间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热烈十倍的欢呼。
“大王威武!”
“这一脚看似平平无奇,实则暗藏玄机!角度刁钻,力道诡异,让守门之人根本无从判断!此乃神技!神技啊!”
“末将今日总算开了眼界,原来蹴鞠还能这么踢!”
杨渥站在场中,听着耳边如潮水般涌来的赞美,只觉得通体舒泰。
他擦了擦额头的汗,摆了摆手,略显遗憾地说道:“这蹴鞠虽好,终究是小家子气了些,到底不如纵马驰骋、挥杆击鞠的马球来得过瘾。可惜啊,这王府还是太小,施展不开手脚。”
一名心腹亲信立刻凑上前来,谄媚地笑道:“大王若是想打马球,那还不容易?咱们去城外便是了。城外的马场广阔无垠,大王尽可随心所欲,纵马奔驰!”
“打一次马球,便要出一次城,兴师动众,太过麻烦。”
杨渥摇了摇头,颇为不耐地说道:“若是这王府中,便有一座马球场,那该多方便?本王想顽的时候,随时都能顽上一场。”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人群之中,一名随声附和的将领在听到这句话时,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旋即便低下头,恢复了那副恭顺的模样。
就在这阿谀奉承的气氛攀至顶峰时,一名传令兵的出现,打破了后院的喧嚣。
他神色激动,脚步匆匆,单膝跪地,高声喊道:“启禀大王!捷报!洪州加急捷报!”
“哦?”
杨渥精神一振,连忙道:“快快呈上来!”
他展开那封带着风尘的战报,一目十行地扫过,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,最后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!好!好一个秦裴!好一个‘诱敌深入,聚而歼之’!”
原来,战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,水师主将秦裴在蓼洲设伏,以诈败之计诱使镇南军主将刘楚全军出击,而后与周本大军前后夹击,一战功成。
镇南军五万主力,或死或降,伤亡殆尽,主将刘楚重伤被俘,洪州门户大开,钟匡时已成瓮中之鳖!
“恭喜大王!贺喜大王!”
“江西弹指可定,大王一统江淮,指日可待!”
一众亲信再次围了上来,祝贺之声不绝于耳。
杨渥被这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,只觉得江西之地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。
他大手一挥,意气风发地喝道:“传令下去!今晚,本王要在府中大摆宴席,犒赏诸位功臣!不醉不归!”
一时间,整个王府都动了起来,张灯结彩,杀牛宰羊,一片喜气洋洋。
然而,就在王府之中觥筹交错,热闹凡响之际。
城南,左牙指挥使张颢的府邸书房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没有灯火,只有一轮明月透过窗棂,洒下清冷的光辉。
张颢与右牙指挥使徐温相对而坐,面前只摆着一壶浊酒,两只粗碗。
“东院马军的那群小崽子,如今是越来越猖狂了。”
张颢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就在昨日,本官的内侄不过是在街上与他们的人起了点口角,竟被他们当街打断了一条腿!”
“本官上门理论,那姓李的校尉竟敢说本官的侄子冲撞了‘王驾亲军’,没当场格杀已是开恩!简直欺人太甚!”
徐温神色平静,慢条斯理地为他将酒碗斟满,缓缓开口:“张兄稍安勿躁。他们不过是些跳梁小丑,仗着主子得势的疯狗罢了。真正可虑的,是今日洪州送来的那封捷报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让张颢心头一凛。
“眼下江西大捷,等到彻底平定江西,大王携大胜之威还朝,声望将达顶峰。”
徐温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,语气幽幽,“届时,他便再无掣肘。为了将权力尽数收归己有,你我这些所谓的‘托孤重臣’,便成了他眼中最大的钉子。到那时,江南之大,恐怕再无你我的立锥之地。”
“哼!”
张颢重重地将酒碗砸在桌案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你这读书人,就喜欢绕来绕去,说这些谁不知道的废话!这些道理,难道本官不知?说重点,眼下究竟该如何破局?”
徐温端起酒碗,轻轻抿了一口,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周隐虽死,可先王留给大王的那支‘黑云都’还在。五千黑云都甲士日夜护卫,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,只听大王一人号令。若要强行动手,与自寻死路无异。”
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!”
张颢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,“难道,我等就只能坐在这里,伸长了脖子等死不成?”
“张兄何必如此焦躁。”
徐温终于放下了酒碗,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,只是那笑意在月光下没有半分温度。
张颢眼睛一亮,猛地凑了过去,压低了声音:“你有办法了?”
徐温没有回答,只是对他招了招手。
张颢立刻会意,将耳朵附了过去。
徐温的嘴唇微微翕动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,将一个计策缓缓道出。
月光下,张颢的脸色变幻不定,从惊愕到疑惑,再到匪夷所思,最后化为深深的怀疑。
他猛地直起身子,死死地盯着徐温,仿佛在看一个疯子:“就凭……就凭这个?这简直是儿戏!能成么?”
“若换做旁人,自然是千难万难。”
徐温的嘴角勾起,弧度里满是成竹在胸:“可换做咱们这位大王,至少有五成把握。”
“才五成?”
张颢眉头紧锁,这个数字显然不能让他满意:“五成的把握,也叫把握?这与赌命何异!”
“张兄,五成已经不少了。”
徐温摇了摇头,语气中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感慨与淡然。
“这世间之事,哪有十拿九稳的?更何况,你我要图谋的,是要将这天捅个窟窿的大事。”
他看着张颢依旧犹豫不决的脸,又补充了一句,声音更低,也更冷。
“一味地等下去,便是十死无生。搏一次,尚有五成生机。这笔账,张兄以为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