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一个比一个奇葩(2 / 2)

朱政和推开门,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卷宗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。

公舍之内,光线透过窗棂,在空气中划出条条光路,无数微尘在光路中飞舞。

光路的尽头,新任刺史刘靖正伏在堆积如山的文牍之后。

他身着一袭绯色常服,手持朱笔,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幅巨大的舆图上圈点着什么,眉头微蹙,仿佛正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在棋盘上对弈。

朱政和不敢打扰,放轻了脚步,躬身立在门边,恭敬地禀报道:“启禀刺史,府衙外有两人求见,自称是受杜道长之邀,前来任职。”

刘靖的笔尖没有丝毫停顿,头也不抬地问:“人在何处?”

“正在府衙大门外候着。”

朱政和连忙回答。

刘靖这才放下笔,抬起头来。

为了彰显礼贤下士之风,他决定亲自去迎一迎。

可当他领着朱政和来到府衙门口时,眼前的一幕,却让他微微一愣。

只见门前停着一牛一马。

牛是一头皮毛油亮的老青牛,马上则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,月白锦袍,腰悬宝剑,与其说是道士,不如说更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。

而在这两人身后,竟还跟着黑压压几十号人,个个衣衫褴褛,形容枯槁,活像一群逃难的流民。

诧异只是一闪而过,刘靖脸上立刻挂上了热情的笑意,上前拱手道:“想必二位便是杜道长举荐的高人吧?本官刘靖,有失远迎。”

那骑牛的老道士翻身睁开眼,当看清刘靖之时,浑浊的目光绽放出一抹亮光。只是这亮光一闪即逝,老道稽首还礼,声音飘忽:“贫道茕茕子,见过刘刺史。”

那锦衣男子也跳下马,抱拳道:“袁袭,见过刘刺史。”

刘靖将二人请入府衙公舍,又命朱政和速去请杜道长前来。

等待的间隙,刘靖亲自为二人煎茶,袅袅茶香中,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

“袁道长这般风采,不似山中之人啊。”

袁袭淡淡一笑:“家父乃池州商贾,本是富庶之家,只是我少时染上一种怪病。”

“此病极为奇特,让人四肢日渐萎缩,唯有肚腹如鼓,终日饥饿难耐,食量大如牛,却怎么也吃不饱,形同饿鬼。”

刘靖听得心中一凛,心下思索。

根据后世的见闻,这似乎是感染了某种寄生虫。

就像非洲那些纪录片里的小孩一样,一个个四肢枯瘦,但肚子却犹如孕妇一般,肚子里全是寄生虫。

在这个时代,发展到这种地步,应该没救了。

袁袭继续道:“家父请遍名医,散尽家财,都束手无策。那时我仅剩一口气吊着,肚大如鼓,四肢却枯瘦如柴……”
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,继续道:“后来,或许是命不该绝,家父背着我,上了九华山……在那片据说有仙家栽种碧桃的地方,遇到了一位‘采药人’。”

“那位的模样,如今想来已有些模糊,只记得一身羽衣,不沾尘垢。他见我这般模样,只说了句‘不过是腹中结了段恶缘’。”

“他带我进了一处石室,一住便是十年。头三年,每日以金针渡穴,辅以岩下清泉和……呵,一些奇特的‘果子’煎煮的汤汁,那滋味,又苦又涩,却又隐隐回甘。”

“说来也怪,那硕大的肚腹竟一日日消了下去,浑身反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。后七年,他便教我调息、导引,于月圆之夜观想,于瀑布之下练剑。说是强身健体,却练就了这一身……嗯,还算过得去的武艺。”

“十年期满,他言我尘缘未了,送我下山。临别时,只赠了我一句话:‘心正则百毒不侵,念慈则万邪辟易’。”

袁袭收回目光,看向刘靖,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的笑容:“至于那位‘采药人’的名讳……他未曾提及,我亦不敢问。只知他非俗世中人,或许,是山中的某位隐逸吧。”

刘靖一怔。

碧桃岩、羽衣、金针……还能在九华山中有此神通……

昭宗请不来的人,如今他的弟子投到我门下了?!

说话间,杜道长已是满面春风地赶到。

他与茕茕子、袁袭二人道友相称,寒暄一阵后,便主动为刘靖介绍起来。

“刺史,我与你说过,这位茕茕子道友,乃是当世奇人。”

杜道长指着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,神情肃穆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他所修习的,并非寻常道法。乃是上古三易之首,传说中神农氏观天下山川之势而创,早已失传千年的《连山易》!”

连山易?

刘靖一愣,后世可是将连山易传的神乎其神。

《周易》传世,以乾坤为首,讲天地变化之道,人尽皆知。

可传说中,夏之《连山》,以艮为首,象征山之出云,连绵不绝,是为万物之始。

商之《归藏》,以坤为首,象征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。

这两部古经,乃是华夏术数之源头,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,只留下神话般的传说。

眼前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老道士,竟是《连山易》的传人?

若对方所说为真,赵仙师的徒弟……

这已经不是什么奇人异士了,这是一个活着的“国宝!”

茕茕子见他神情,连忙摆手谦虚道:“杜道友谬赞了,贫道愧不敢当。先祖也只是机缘巧合,在帮一穷苦人家时,赠我一卷残篇。”

“贫道愚钝,穷尽一生也只参透了十之一二,于这‘连山’大道而言,不过是管中窥豹,不敢妄称传承,惭愧,惭愧。”

饶是如此,也足够让刘靖大喜过望了。

他当即拍板,请茕茕子与袁袭一同入主即将成立的司天台,分任正副监候。

谁知,袁袭却摇了摇头,抱拳道:“多谢刺史厚爱。只是我对那占星卜卦之事全无兴趣,此番前来,是想从军入伍,博个功名。”

刘靖一时无语。

他发现这些从山上下来的道士,一个个都是性情古怪之人。

一个精通早已失传的上古方术,却谦虚得像个乡野村夫!

另一个看着像个富家公子,身怀绝技,却对清贵安逸的司天台毫无兴趣,偏偏要去舔刀口、睡沙场?

这都图什么?

他随即收敛了惊讶,神情变得严肃起来,郑重地告诫道:“袁道长,你可想清楚了。行伍不比旁处,军令如山,刀剑无眼。”

“每日操练辛苦不说,一旦战事起,生死只在瞬息之间。入了军中,可就没有在司天台品茶论道那般逍遥自在了。”

这番话,既是劝告,也是最后的试探。

袁袭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,他挺直了脊背,回答的声音斩钉截铁。

“袭,早就想清楚了。”

没有多余的解释,只有最简单的陈述。

刘靖的目光从他坚定的脸上移开,转向了一旁的杜道长。

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。

刘靖的眼神里带着询问,而杜道长则回以一个极其轻微的颔首,那眼神深处,是一种全然的肯定和暗示。

刘靖当即心领神会,轻笑道:“好,既然袁道长有此决心,本官便成全你!”

他站起身,在堂中踱了两步,猛然转身,盯着袁袭,一字一句地宣布。

“我麾下有一支玄山都,乃是本官的亲卫牙兵,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。从今日起,你便入我玄山都,充为本官亲卫!”

他又转向门口,高声喊道:

“朱政和!”

一直候在门外的朱政和闻声,一个激灵,连忙小跑进来,躬身应道:“刺史,属下在!”

刘靖从案上拿起一枚令牌,递了过去,声音铿锵有力。

“持我手令,立刻带袁道长去玄山都报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