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就有形形色色的卡霍基亚本地人陆陆续续出现在“大祭司故居”门前。奇怪的是,他们并非冲着李漓而来,而是径直朝塔胡瓦走去。来者有老有少:有的拎着编织精巧的草篮,里头堆满晒干的鱼干与玉米粒;有的怀抱粗糙的陶罐,发酵的浆果酒散发着酸甜的气息;还有人小心翼翼捧着几块铜块与雕刻粗陋的木器,像是献上的贡品。
人们的神情各不相同:有的满是敬畏,低头不敢直视;有的挤出讨好的笑容,嘴里急促念叨着不知所云的祈祷词。塔胡瓦立在院落入口,羽毛装饰在晨风中颤抖,她脸上却冷冷淡淡。她用卡霍基亚语“叽里咕噜”回应几句,语气轻快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像是赶苍蝇一般将他们劝离。来人们便低头致敬,放下东西后匆匆离开,仿佛多停片刻都可能惹祸上身。院里的战士们隔着语言障碍,面面相觑,只能干瞪眼,揣测这些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。
接下来的几天,访客愈发密集,如潮水般涌来。贡品越堆越多,院落一角几乎被塞满:陶罐叠成小丘,玉米粒与鱼干散发出浓烈的气味;铜块在晨光下闪着黯淡的光泽;木器上粗犷的鸟兽纹样,仿佛在默默诉说卡霍基亚的过往。更有人郑重地献上羽毛披肩,上面镶嵌着彩色贝壳,仿佛在为塔胡瓦准备一场加冕礼。
送礼者的态度也愈发恭敬,他们像朝圣者般匍匐在地,口中喃喃祈祷,眼神中透出敬畏与不安。院内的战士们看得瞠目结舌。格雷蒂尔挠着胡子小声嘀咕:“这女人卖火鸡的买卖,咋比咱们帮维雅哈兼并部落还来钱?”凯阿瑟则抱着弓,眯起眼凝视塔胡瓦,神情若有所思,仿佛已经从这股异样的气息里嗅到了潜在的危险。
到了第五天,众人的好奇心终于压不住了。午后的院落被烈日炙烤,空气像被火炉拢住,热浪一阵阵扑面,汗水顺着每个人的鬓角和下巴蜿蜒而下。比达班和她的奥吉布瓦同伴才从巡查归来,短矛尖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泥;厨房里,凯阿瑟的土豆饼香气正袅袅飘出,勾得人肚腹空响。可这一刻,没有人去管那股诱人的香味,所有目光都齐刷刷盯着塔胡瓦,像是一群审问者围住一个必须吐实的犯人。
蓓赫纳兹先开口,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,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:“看起来,这里不少人都认得你啊?卖火鸡的生意能火到这份儿上?”说着,她啪地一声拍了拍手臂上的蚊子包,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。
塔胡瓦立在石台旁,羽毛装饰在热风里微颤。她神情一本正经,语调平稳得像是背诵熟记的词句:“是的,他们常常买我养的火鸡。”声音波澜不惊,唯独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,犹如被风揭开的暗影。
“你能不能说实话?”李漓低声开口,站在她身侧,目光如刀般直刺而去。炽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,汗珠折射出亮光,仿佛替这质问镀上了一层冷峻的金边。
“如今,我真的就是个卖火鸡的。”塔胡瓦重申,语气坚定,却微微低头,避开李漓锋锐的注视。她的手下意识掠过腰间的羽毛饰件,动作僵硬,像是掩饰,又像是寻求护身的符咒。
“那从前呢?”赫利插话,语调里透着一丝不耐。她斜靠在石台上,长剑随手插进脚边的泥土,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,映出眼底锋锐的光。
塔胡瓦沉默片刻,终于轻声开口:“从前?都过去了。还有什么意义?”她的语气里混杂着疏离与自嘲,仿佛热浪从心底蒸腾出的一丝疲倦。她的目光缓缓掠过院落断裂的墙根与残破的木桩,眼神在瞬间柔和下来,那里面有一抹难以抑制的怀念——像是透过废墟,看见昔日辉煌的影子。
就在众人僵持之际,院落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尘土飞扬,伴着低沉的呼喊声,像是一股气势汹汹的浪潮扑来。院中人立刻紧张起来,手纷纷探向武器。
下一瞬,特约娜谢与几名易洛魁战士执着利器,引领着纳贝亚拉和五个泰诺人跨入门槛。烈日斜照,映得他们腰间与胸口的铜饰泛起幽幽冷光,宛如压抑的暗潮。纳贝亚拉身着藤蔓编织的短裙,辫子间点缀着细小的贝壳,步伐一落,便彼此轻触叮当作响,如海岸的浪声碎玉。她眼神坚定,唇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,仿佛步入的不是陌生之地。其余几名泰诺人肩扛石斧,手执渔网,脚步沉稳,目光中带着几分谨慎与戒备,却没有真正的敌意。
李漓上前迎去,眉宇间虽带着热浪逼出的疲惫,目光却依旧冷锐。李漓的眼神在纳贝亚拉身上停留片刻,语气平静,带着一丝探询:“你们怎么会来这里?”汗水顺着额头滑落,在烈阳下闪光,为这句话添了一层试探性的冷意。
纳贝亚拉唇角轻扬,眼底闪过狡黠:“果然,我猜得没错——你们会随着塔胡瓦住进这里。如今一进城,谁都在传,大祭司的宫殿又有人居住。我们当然要来看看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,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刻。
李漓眯起眼,神情一沉,声音冷冽如刀:“那就先说说,你们提前来找我,究竟是为什么?”
纳贝亚拉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抬手做了个简短的手势。随即,两个泰诺战士抬着一个扭动不休的包裹走上前来。那包裹用粗糙的藤网紧紧缠绕,里面的人挣扎着发出低沉的闷哼,整个身形在网中不断起伏。当藤网被解开,院落瞬间静止。那是一张所有人都熟悉的面孔——乌卢卢。
此刻,乌卢卢正被粗绳反绑在身后,手腕勒出深深的红痕;嘴里塞着一团干草,呼吸急促,眼角因为用力而泛红。她身上几乎没有遮蔽物,裸露的肌肤上涂抹着厚重的赭红颜料,颜色在汗水下斑驳流淌,宛如火焰般覆盖在她年轻的身体上。胸口赫然画着一个圆形符号,线条粗犷而突兀,像是某种祭祀的标记,将她整个人衬得既神秘又脆弱。乌卢卢的脸颊因尴尬与激动而泛起复杂的潮红,红白交错。双眼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情绪——既有重逢的惊喜,又有难堪的羞耻,仿佛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。额前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脸庞,反而更显出她眼神中的明亮,那是一种被暴露与束缚下强烈冲撞出的生机。院落里的空气顷刻间凝固,仿佛烈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得一时失语。
“天哪!乌卢卢!”赫利猛地失声,嗓音带着颤抖,像是胸腔被骤然撕开。她冲上前去,眼中泪光涌动,脸上的坚毅瞬间破碎成难以掩饰的激动。
纳贝亚拉却神情镇定,仿佛早已料定会引发这样的反应。她略一挑眉,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得意:“你们要找的,就是她吗?可惜,你们所提起的她那件白色熊皮没留下,大概在转手时就被别人夺走了。”说话的样子,仿佛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贡品。
“是的,我们在寻找的人就是她。”李漓低声答道,眼神掠过乌卢卢,被赭红涂抹的身体让他心头骤紧,神情间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。接着,李漓的语气沉稳而冷静:“现在,请把她放下来吧。”
“那我这就把人交给你。”纳贝亚拉嘴角微微一挑,笑意若有若无,“可你们得看紧她,这个女人可狡猾得很,她要是跑了,可别赖我们。”
纳贝亚拉轻轻转过身去,做了一个极富节奏感的手势。随即,两名魁梧的泰诺战士默契上前,动作干净利落,仿佛早已排练过。只见他们将乌卢卢重新收拢进那张藤网,动作小心而庄重,像是托举一件珍宝。随后,他们稳稳抬起藤网,步伐轻快却不失郑重,仿佛正在完成一桩古老而神圣的献祭仪式。
就在这时,赫利和蓓赫纳兹几乎同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前去,她们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在藤网上的乌卢卢身上。两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抢到了藤网,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乌卢卢紧紧地抱在怀中,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。
赫利和蓓赫纳兹的脚步显得急切,几乎是在小跑着将乌卢卢半抬半搀进院落里的那间土墙房。随着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上,仿佛要把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全都隔绝在外,只留下屋内三人的呼吸与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