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颜兀术勒马立于高坡之上,那双曾睥睨草原、令西方诸国闻风丧胆的鹰目,此刻却死死盯着前方的炼狱战场,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骇与难以置信。
仅仅一次冲锋!
仅仅一次冲锋啊!
他引以为傲、倾注了北荒大半精锐的两万铁骑,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、布满尖刺的死亡之墙!
先是那诡异的、缠死马腿的黑色铁网(铁荆棘),如同来自深渊的诅咒,瞬间让冲锋的锋矢人仰马翻!
紧接着,那从地下猛然刺出的、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大木刺(鹿砦),更是将冲锋的势头彻底扼杀在阵前!
尸体堆积如山,燃烧的战马与骑士在烈焰中扭曲成焦黑的雕塑,惨烈的哀嚎声即使相隔甚远也隐隐传来,冲击着他坚韧的神经。
一万!整整一万最剽悍的草原勇士,连同他们的战马,就这样在冲锋的路上化为了血肉泥泞!而大昌的军阵,甚至尚未真正被他的铁蹄触及核心!
一股冰冷的寒意,从完颜兀术的脚底直冲头顶,让他握着缰绳的手都微微发颤。这与他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截然不同!
在西方广袤的土地上,他的骑兵洪流所向披靡,无坚不摧。那些坚固的石头城堡,在骑兵的机动与冲击下也往往土崩瓦解。
西方的祭司们惊恐地称他们为“上帝之鞭”,视作无法抗拒的天罚。
这份荣耀与无敌的信念,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北荒勇士,包括他这位大汗的心中。
正是这份膨胀到极致的信心,加上寒冬带来的灭顶压力,才促使他集结十万之众,妄图一举撕开这个东方巨国的防线,劫掠一座城池以续命。
他本以为,这将是一场虽有伤亡但终将胜利的劫掠,如同过去无数次南下一样。
然而,眼前这血腥残酷的现实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碎了他“无敌”的幻梦!大昌人……他们并非羔羊!
他们精心准备了致命的陷阱,他们拥有闻所未闻的恐怖武器(铁荆棘),他们的军阵坚韧得超乎想象!这不再是劫掠,而是踢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板!
退!
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。这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!每多死一个勇士,都是对濒临崩溃的北荒根基的致命削弱!再填进去,整个部族的脊梁都要被砸断!
然而,这个念头刚一升起,就被更沉重的现实死死压住。
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!
他身后,是同样目睹了前方惨状、脸上写满惊惧与愤怒的部落首领们。他们的勇士也在那片血海中哀嚎。
此刻退兵?他完颜兀术“上帝之鞭”的威名将瞬间崩塌!他作为北荒共主,号令十万大军的威望将荡然无存!
那些本就因寒冬而心怀怨怼的部落,立刻就会分崩离析,甚至可能调转刀锋指向他这个“无能”的大汗!
退,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,甚至可能引发部族内战,加速北荒的灭亡。
而且……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战场。大昌人精心布置的、吞噬了他上万骑兵的恐怖陷阱——那致命的铁荆棘网,那燃烧的死亡木刺——已经在第一波骑兵的尸山血海中,被硬生生用血肉之躯趟平、破坏殆尽了!
通往大昌军阵的道路,虽然铺满了自己人的尸体和残骸,但确实已经畅通无阻了!一万条性命,已经为后续的冲锋铺平了道路!
他手上,还有三万生力骑兵!还有五万嗷嗷待哺、急需胜利和掠夺来维持士气和生存的步卒!兵力上,他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!
大昌的军阵刚刚承受了冲击,必然有所损伤和疲惫。陷阱已除,只要这三万铁骑能成功冲垮那道盾墙,撕开缺口,后续的步卒涌上,胜利的天平依然可能倒向他这边!
退,是万丈深渊,是身败名裂,是部族分裂的绝路!
进,是用血铺路,是豪赌国运,是九死一生中寻求一线生机!
完颜兀术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,胸腔中翻涌的惊惧、愤怒、不甘与作为大汗的责任感激烈碰撞。
最终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重新凝聚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!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,刀锋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!
“长生天的勇士们!”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,嘶哑却带着穿透云霄的决绝,压过了战场传来的哀嚎,
“前面,是大昌人的军阵!第一波的勇士,用他们的血,为我们撕开了陷阱,铺平了道路!他们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我们!”
他刀锋直指前方那面沾满血污却依然矗立的钢铁盾墙,发出震天的咆哮:
“冲锋!踏碎他们!用大昌人的血,祭奠我们的兄弟!用大昌人的粮,喂饱我们的肚子!杀!!!”
“杀——!!!”
对生存的极度渴望,瞬间点燃了剩余三万骑兵的凶性!他们发出比第一波更加狂野、更加歇斯底里的呐喊,眼中再无恐惧,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!
马蹄声再次汇聚成死亡的闷雷,黑色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,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,朝着那刚刚经历过撞击、尚未喘息的大昌军阵,发起了更为凶猛、更为惨烈的第二次死亡冲锋!
这一次,没有铁荆棘的阻挠,没有燃烧鹿砦的阻挡,只有一条用同胞血肉铺就的、通往地狱或生存的狭窄通道!
三万骑兵,如同扑火的飞蛾,带着整个北荒最后的希望与疯狂,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面象征着东方帝国意志的钢铁之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