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途的疲惫与风尘,被归心似箭的迫切远远甩在身后。
江云与王世文几乎是日夜兼程,马蹄踏碎了官道上的月光,车轮碾过了无数个晨昏。
当熟悉的姑苏城墙终于映入眼帘时,那份连日紧绷的心弦,才真正松弛下来,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。
与王世文在城门处匆匆作别,江云甚至来不及多寒暄几句。
王世文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,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默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:“太白兄,保重。改日再叙!”
“保重!”江云简短回应,目光已越过熙攘的人群,投向了唐府的方向。
他的心,早已飞回了那个栽着翠竹、飘着墨香的小院,飞到了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身边。
踏入唐家大门,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,却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。
仆役的问候声仿佛隔着水幕传来,他无心回应,几乎是跑着穿过回廊庭院,直奔他与唐清婉居住的小院。
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,闽州滩涂的血色与冰冷,被此刻汹涌的思念和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寻求庇护的渴望死死压制。
院门虚掩着。他猛地推开,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。
唐清婉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,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温柔地洒在她身上,为她乌黑的发髻和素雅的衣裙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她微微垂首,纤细的手指执着绣花针,神情专注而宁静,仿佛一幅岁月静好的工笔画。
“清婉!”江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颤抖。
唐清婉闻声抬头,看到风尘仆仆、形容略显憔悴却目光灼灼的江云,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,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,漾开层层涟漪。她放下针线,刚要起身相迎——
江云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!没有言语,没有迟疑,他张开双臂,带着一路奔波的尘土气息和内心深处翻涌的、无法言说的惊涛骇浪,将唐清婉紧紧地、紧紧地拥入怀中!
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,仿佛她是这浮世中唯一能锚定他飘摇灵魂的港湾。
“夫君?”唐清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、近乎窒息的拥抱惊住了,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,感受到他将脸深深埋在自己颈窝发丝间的濡湿,她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安和心疼。
她轻轻拍抚着他紧绷的后背,声音温柔得如同哄着受惊的孩子: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?别怕,别怕,我在这里,回家了,回家了……”
熟悉的、带着淡淡兰芷清香的发丝气息包裹着他,妻子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体温,像最有效的良药,瞬间瓦解了江云用尽全身力气构筑起来的心防。
在闽州城强压下的恐惧、愤怒、无助、那亲眼目睹无辜生命消逝的巨大悲伤……所有被强行封存的情绪,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、安全的出口。
他再也无法抑制,像个迷途已久、受尽委屈终于找到母亲的孩子,在唐清婉温软的颈窝里,失声痛哭起来。
哭声压抑而破碎,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释放感,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襟。
唐清婉的心被他的泪水狠狠揪痛。她从未见过她的夫君如此脆弱,如此失态。
他经历过商海沉浮,面对过流民困境,总是从容不迫,智珠在握。此刻这般崩溃的哭泣,让她意识到他在外必定遭遇了极其可怕的事情。
她不再追问,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,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和坚定,无声地告诉他:我在,我一直在。
不知过了多久,江云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只剩下肩膀微微的抽动。
他埋在妻子的颈窝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,却努力地、笨拙地解释,或者说掩饰:“没……没事了……娘子……我就是……太想你了……想得……心都疼了……见到你……就忍不住……”
他无法说出那些血腥的画面,那会吓坏她,也会将他自己重新拖回那个噩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