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事,本应早些告知娘子。只是入府以来,竟将此事……搁置了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沉缓,“娘子可知,我在江家……不过是个庶子。身份卑贱,处境……连府中有些体面的管事仆役都不如。”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与悲凉。
“我娘亲……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清白女子,没有显赫的娘家撑腰。在江家那等地方,如履薄冰,受尽冷眼与磋磨……积郁成疾,不久之前……便撒手人寰了。”
提及母亲,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那份痛楚无比真实,绝非作伪。
“母亲的离世……让我对那个冰冷的宅院,彻底心死。”
唐清婉静静地听着,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
她虽性情清冷,江云话语中那沉甸甸的屈辱、丧母之痛以及对江家刻骨的恨意,清晰地传递过来,让她心头莫名一窒。
她从未想过,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“赘婿”,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。
“曾经的江云,” 他自嘲地笑了笑,那笑容里满是苦涩,“也并非没有过念想。想凭自己的制盐本事,让自己受到江家人的重视。可是……”
他眼中寒光一闪,语气陡然变得尖锐,“江家人防我如同防贼!别说后厨,便是靠近库房、账房这些地方,都有人紧紧盯着!他们生怕我这‘低贱’的庶子,偷学了什么,或是……偷拿了什么吃食!”
“呵……这样的家族,骨子里透着的便是腐朽与狭隘!我江云,羞与为伍!更遑论将我掌握的这些……” 他顿了顿,看向唐清婉,“被娘子视作‘才华’的东西,交给他们?绝无可能!”
最后四个字,斩钉截铁,带着决绝的意味。
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。
江云沉重压抑的叙述,像一块巨石投入唐清婉的心湖。
她理解了那份被践踏的尊严和绝望的逃离。
对于江云所展现的“才华”,她虽仍有万般疑惑,但此刻,那份探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——或许是微弱的同情,或许是对江家短视的鄙夷,又或许,是对眼前这个“赘婿”处境的一丝重新审视。
“至于这些……” 江云打破了沉默,语气缓和下来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,“娘子心中所想的‘才华’,我自己亦觉匪夷所思。若真要解释……”
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在追寻某种无形的存在,“或可称之为……‘一朝悟道’吧。仿佛昏睡了许久,忽有一日灵台清明,许多未曾想、未曾学的东西,便……自然而然通了。”
他无法解释穿越,只能将这“开挂”归结于玄之又玄的“悟道”。
这说法在古人听来,虽离奇,却比“光头老师托梦”多了几分神秘感和可信度——毕竟,世间奇人异事,总与“顿悟”、“机缘”脱不开干系。
这番坦诚,虽未触及最核心的秘密(穿越),却也将前身江云的悲惨遭遇和与江家决裂的缘由和盘托出。
夫妻之间,第一次剥开了那层名为“陌生”与“赘婿”的隔膜,触及了彼此内心的一角。
唐清婉自幼便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,她理解了江云的遭遇,心中也泛起微澜,但她确实不擅长安慰人,那些温言软语到了嘴边,只觉得生涩无比。
她微微垂下眼睫,沉默了片刻,才用一种近乎生硬的语气开口:
“嗯……夫君既已入我唐家门楣,便是我唐家之人。过往种种……便留在江家吧。” 这已是她所能表达的、最明确的接纳与庇护之意。
似乎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,她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,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,却少了往日的疏离:
“对了,父亲今日在醉仙楼设宴,遍邀姑苏城内有头脸的富绅名流,已将‘雪盐’之事公之于众。反响……极为热烈。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回想宴席上传回的盛况,“据闻,席间便有多家表达了合作之意。有此‘雪盐’,我唐家……或可更上层楼。父亲今日……甚是开怀。”
她抬眼看向江云,眼神复杂,这“开怀”的根源,正是眼前这个曾被轻视的赘婿。
“父亲已命人设下家宴,” 唐清婉的声音平稳,“今晚,我们……一家人,一同用膳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