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,烛火跳跃,将斗笠垂下的薄纱映得朦胧。
唐清婉透过纱帘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——不是父母眼中那习惯性的、带着惋惜的闪避,也不是旁人那种混杂着好奇与畏惧的窥探。
江云就那样坦然地望着她,或者说,望着她那双被视为不祥之兆的异色眼瞳。
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,没有怜悯,甚至……唐清婉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,那里面竟流淌着一种纯粹的、近乎欣赏的光彩。
“这种感觉……好生奇异。”
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滑过心湖,唐清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指尖。
父母待她如珠如宝,可即便是最亲近的血脉,那深植于时代的偏见也如影随形。
每一次对视,她都能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叹息,像细小的针,无声地扎进心底。
久而久之,这双眼睛,成了她刻意疏离的缘由,一层薄纱斗笠,便是她为自己筑起的城墙。
江云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共鸣,可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唐清婉和他都是有同样遭遇的人。
“我……我的眼睛,看东西并无妨碍的,颜色也能分得清楚。”她压下心头的波澜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,回应着江云方才关于视力的询问。
“这就对了!”江云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透着豁然开朗的爽利。
“娘子你这眼睛,看东西没问题,辨颜色也没问题,这些年除了招来些闲言碎语,可曾真的带来过什么灾祸病痛?没有吧!”
“夫君说得是……确无实质的灾厄。”唐清婉的声音隔着薄纱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,“只是……近两年家中产业,颇多阻滞……”
“哈!”江云嗤笑一声,带着几分对愚昧的无奈,“难不成天不下雨,地里收成不好,也要怪到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头上?”
他顿了顿,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:“娘子,从……嗯,从天地造化的道理上讲,这异瞳嘛,不过是人身一点小小的、独特的造化罢了。”
“就像有人天生发色不同,有人长得特别高大。只要它本身功能无碍,就和寻常眼睛一般无二!根本不是什么不祥之兆!”
他努力摆出一副“我很懂”的高深模样,搬出了“造化”这个相对古雅的词,心里却暗自庆幸没把“基因突变”秃噜出来。
“造化?”小青彻底懵了,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,眼睛瞪得溜圆,看看江云,又看看自家小姐,完全插不上话,只能呆呆站着。
斗笠之下,唐清婉也陷入了沉默。
江云这番闻所未闻的言论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。
寻常?独特?造化?这些词和她背负了十几年的“妖异”、“不祥”截然相反。
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沉寂,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“夫君……”终于,唐清婉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,带着探究,“这‘造化’之理……不知是哪位圣贤的学问?妾身……从未听闻。”
“呃……”江云语塞,挠了挠头,赶紧转移话题。
“哎呀,这个不重要!重要的是娘子你千万别再为这双眼睛自责了!它们很好,非常特别的好看!你也不是什么灾星,那些倒霉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!别老往自己身上揽!”
“…纱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应和,似有触动。
江云感觉气氛似乎松动了些,胆子也壮了起来,语气放得更柔:“我知道,人言可畏,众口铄金。所以你戴起这斗笠,把自己藏起来,我能懂。只是……”
他向前微微倾身,目光灼灼,仿佛要穿透那层薄纱,“在亲近之人面前,比如……在我面前,你大可不必如此。其他人我管不着,但在我江云这里,你永远不需要这顶斗笠。”
话一出口,连江云自己都微微一愣。
这番话竟如此自然地从心底流淌出来,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真诚。
一丝小小的得意随即涌上心头,江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说出这么带有哲理性的话。
甚至有些小激动,心想:“这下娘子应该被我的话语折服,从此与我相偎相依。真得感谢我那好大哥,感谢他们一家,让我得此佳人,嘿嘿嘿……” 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傻笑。
斗笠微微晃动了一下,唐清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:“嗯……夫君的话,清婉……记下了。” 那声音里,少了几分疏离,多了一丝温软。
江云心头一热,趁热打铁,搓着手嘿嘿笑道:“那娘子……你看这良辰美景……” 说着就要往前凑。
小青一个箭步再次横挡在中间,双臂张开,眼神决绝,警惕地盯着江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