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青石板,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
悬在车门上的铃铛,随着马车摇晃叮当作响。
严可求靠坐在软榻上,闭目沉思。
周隐之死,对他冲击极大。
原先,他只是觉得大王只是顽劣了些,做事冲动,本心却不坏。
可今日,着实让他心寒。
周隐那般忠心耿耿,勤勤恳恳之人,只为一己私怨,说杀便杀,这已不是顽劣了。
今日过后,一众老臣只怕彻底对大王离心离德。
张颢其人野心勃勃,今日对他这番拉拢,显然已有篡位之心。
但此人有勇无谋,乃是匹夫而已,成不了气候。
而徐温……
想起徐温,严可求不由睁眼睛,眉头微皱。
今日之事,旁人能否看出他不知,但他却是看出了一丝端倪。
那杜瑾一介胥吏而已,且与周隐无甚仇怨,根本没有反水的动机,这背后显然有人在暗中推动。
而这番借力打力的手笔,倒是像出自徐温之手。
许多人可能不知,严可求早年曾为徐温门客,是徐温引荐,才得以入杨行密帐下为谋士。
所以,对徐温他一直心怀感激。
但他与周隐也关系亲密,并且十分敬重周隐的才能与品德。
在察觉到背后有徐温的影子后,一时心情复杂。
更令人糟心的是,随着周隐被杀,本就暗流涌动的江南,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迎来惊涛骇浪。
杨渥非明主,且自断双臂,命不久矣。
他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。
张颢最近这段时日很是活跃,不时宴请官员将领,暗中拉拢各方势力。
至于徐温,他始终有些看不透。
“阿郎,到了。”
思索间,马夫的声音传了进来。
收起思绪,严可求轻唔了一声,弯腰走出车厢。
门房立即迎上前,握着麻布轻轻拍打严可求官服下摆的灰尘,同时口中低声说道:“阿郎,府上来客了。”
严可求眉头轻挑,微微颔首:“莫要怠慢了。”
门房连忙说道:“俺省的,眼下章管家在书房作陪。”
进了府邸,严可求径直朝着书房走去。
推开轻掩的房门,只见章管家陪着笑脸,姿态很低,正在与一名面容清癯的老者交谈。
“阿郎回来了。”
见到严可求,章管家赶忙起身。
“你且下去吧。”
严可求朝着管家吩咐一句,而后躬身见礼道:“小婿见过岳丈。”
老者满含笑意道:“文安不必多礼,上差累了吧,吃杯茶解解乏。”
“怎能劳烦岳丈斟茶,小婿自己来就成。”
见老者要帮忙斟茶,严可求赶忙上前接过茶罐。
坐下后,轻啜一口热茶,他这才问道:“听闻岳丈前段时日身体抱恙,怎不在丹徒静养,舟车劳顿来广陵?”
老者正是崔瞿。
崔瞿育有三子两女,小女儿早年间许配给了严可求。
严可求是关中同州人,祖上也曾在朝为官,属于标准的官宦世家,黄巢起义,一路打到关中,严父举家逃难到润州。
作为润州当地豪族,严父自然携子登门拜访。
彼时的严可求,不过十七八岁,尚未及冠,一番交谈考校后,一眼被崔瞿相中。
能成为徐温门客,以及后来一步步成为扬州司马,他自己的能力固然重要,可背后也有崔家出力。
所以,哪怕崔瞿幼女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,可双方关系却并未变淡。
只见他叹息一声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”
严可求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,沉声道:“就在今日,节度判官周隐被杀。”
崔瞿沉默片刻,语气笃定道:“自断双臂,自取灭亡。两年之内,江南必将易主。”
他这般年岁,经历的事儿,见过的人,太多太多了。
丰富的人生阅历,让他得出这样的判断。
严可求附和道:“小婿这也这般认为。”
崔瞿若有所指地说道:“文安也该早做打算。”
闻言,严可求神色一凛,下意识的看了眼房门方向,见书房大门紧闭,他这才低声问道:“岳丈此行,是为何人游说?”
“哈哈。”
崔瞿抚须轻笑,答道:“老夫谁都不为,只为我崔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