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堂里安静得可怕。几十位崔家族人坐在两侧,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。崔家昨日便从地方官府得到了僧人还俗的数字。短短两天时间,江南地区还俗的和尚已经达到了两万之众。若是换做以往,崔家还可以借助培养出来的地方势力弄虚作假。但在五天前,京城传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的消息。皇帝,来江南了。在天子眼皮底下动手脚,那就是自寻死路。现如今,稳坐了上百年的金陵县令之位不仅要拱手让人,还要搭进去一座天下楼。他不仅败了,而且败得很彻底。崔景炎和崔灿对视一眼,突然单膝跪地。“还请鱼公公看在崔家当年全力助您的份上,再帮崔家一次。”“除非陛下有令,否则咱家不会伤任何人。”崔景炎欲言又止道,“那连弩的制作方法……”“连弩的制作方法已经上交工部。”“那个叫印刷术的东西也已经送往朝廷。”“炒菜的手艺你们也和方家达成约定,不需要咱家帮忙。”“咱家这些天在方府观察过,除了私自教授家丁练武之外,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。”“换而言之。”“崔家无法从现在的方家手上捞到半点好处。”鱼无服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,好心提醒道。“咱家看得出来。”“那方家次子对方府的一切都不怎么在乎。”“方家次子心中真正在乎的,只有宗人府宗正送到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个小姑娘。”“那姑娘有太皇太后庇佑,汝等得罪不起。”“反倒是那崔大小姐……”“若是你们把方家次子逼急了,他倒是什么都做得出来。”鱼无服说罢,抬脚跨出了崔家大堂。他来只为给崔家提个醒,算是还了当年的人情。皇帝看似是在派人照顾欧阳文忠,实则是在庇护方家次子。皇帝身边的奴才,哪怕倒夜壶的都是个正九品的官,更不用说贴身侍奉的宫女太监了。当今皇帝对此子的重视程度,可见一斑。倘若崔家的话事人到现在都还不知进退,方崔两家的恩怨,恐怕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局面了。方府。方永和定彦平站在桌边,偶尔在铺满饭桌的地图上勾勒一笔。王皓月紧握着手里的飞鸽传书,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方永。她昨晚才从琅琊阁得知怀素和尚的死讯。但眼前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好几天的男人,早在怀素和尚活着的时候,就已经判定出了将死的信息。她想了一整夜也想不明白。见方永不理会自己,王皓月干脆上前一步,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虑。“夫君,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怀素和尚会死的呀?”“答应半个月内不和我同床,我就告诉你。”方永想都不想的说道。“那不行……”王皓月果断拒绝,转而望向了和叔父同辈的定彦平。“论辈分小女子还得叫定先生一声叔父。”“总不能叔父也不告诉我吧?”定彦平脸色严肃的望向王皓月道,“一个刚刚从腹中爬出来的胎儿,既不哭也不闹,甚至没有呼吸,你的第一认知是什么?”“死产。”王皓月毫不犹豫的答道。定彦平点了点头。“这种情况,有经验的接生婆都是能提前预判的。”“怀素的死也一样。”“怀素十岁入佛门,一直为佛门信仰活着。”“年少时怀素不肯回头,但岁过甲子之后,怀素便不能再回头。”“因为一旦回了头,将要面临的,便只有信仰崩塌、死路一条!”“所以,从怀素和尚叫出那声父亲的时候,就注定他命不久矣了。”“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死,就只能赌了。”方永放下笔,摇头否认道,“也不全是赌。”“有一个专门用在老人身上的词语,叫做回光返照。”
“我们的人找到其母之时,其母因其父之死悲痛欲绝,已经在床上哭了一天一夜,呼吸孱弱。”“但我的人告知她能够让其子为他们二老送终的时候,她却忽然有了力气,不顾路途颠簸主动前来。”“从怀素的母亲愿意来金陵的时候,我就知道怀素的母亲会死。”“同时给双亲送终,自己又丢失了信仰,再加上邻里的闲言碎语和自己心里跨不过去的那道坎。”“给双亲入土当日,怀素必死!”定彦平愣了愣神,随即失声一笑。“论攻心,如今这天下能和你相提并论的,恐怕不会超过一指之数。”“所以,我现在有资格让你臣服吗?”方永有意试探道。“还差一些。”“据我估计,应该快了。”定彦平看了一眼跟在李牧身后跑进门的崔莺莺,毛笔一扔,自顾自的向墙角吃烤红薯的老头子走了过去。“你想要的,别人给你送来了。”李牧连走带跑的从大门外冲了进来。“方兄,你实在是太厉害了。”“小弟连江南的兵力部署都没安排完,那些闹着要还俗的和尚就已经把各地衙门的门槛给踏破了。”李牧把刚刚收集来的名册递到了方永面前。“短短三天时间不到,江南各地还俗的和尚就已经达到了两万四千余人。”“这还只是统计在册的,没统计的还有更多。”“据我估算,半个月内还俗的和尚约莫能达到五万人,超过了江南僧侣人数的一半。”“这金陵县令之位,小弟是坐定了。”李牧一口一个小弟的自谦着,要多恭敬有多恭敬,完全没有了当初咄咄相逼的模样。方永早就习惯了人性的嘴脸。都是利益形成的结合体罢了,没有谁比谁跟高贵。他把名册放到一边,早有预谋的指了指桌上的图纸道。“上任金陵只是第一步。”“想要坐稳这金陵县令之位,并且早日飞上枝头,你还得进行下一步。”“下一步?李牧一双眼睛落在了地图上。“这是……”崔莺莺双眼死死盯着地图,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。“水患!”“这